二、士人階層的壯大及其與宦官的斗爭
東漢后期宦官的害政禍民,不僅激化了日益尖銳的階級矛盾,并且也嚴重堵塞了士人階層的仕進之路,因而引起了他們的抗爭。
中國歷史發(fā)展到春秋戰(zhàn)國時代,“士”這一階層已經(jīng)壯大起來,他們憑借其文化知識積極參預政治,到處游說。各國諸侯對之多加賓禮,或予以重用。有些士人出將入相,縱橫捭闔,諸子百家,變法爭鳴。所謂“得士者強,失士者亡”[1],充分說明了士人在政治舞臺上舉足輕重的地位。多數(shù)士人為了找到一個可以建功立業(yè)的機會,經(jīng)常“朝秦暮楚”,只顧個人功名利祿,談不上忠于哪個政權(quán)。秦統(tǒng)一以后,早已成為顯學的儒家雖然具有廣泛的社會力量,但秦王朝所重用的只是獄吏,對儒家不但不重用,而且還用“焚書坑儒”的辦法加以打擊。秦王朝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統(tǒng)一思想,加強君主專制。但實際上卻削弱了支持自己的社會基礎,擴大了對立面。所以當陳勝領(lǐng)導農(nóng)民進行反秦斗爭時,有的儒生也跟著造反。西漢政權(quán)建立以后,吸收了秦王朝這個教訓,對儒生有一定程度的重視。到漢武帝時,更“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正式確立了儒家思想的正統(tǒng)地位。但西漢時期,只是加強了儒生的政治地位和經(jīng)濟利益,并沒有成功地給他們灌輸忠于劉氏的思想。到王莽把持政權(quán)時,給王莽歌功頌德,甚至勸王莽做皇帝的儒生也不少,致使王莽輕而易舉地篡奪了政權(quán)。劉秀及明、章二帝吸取了這個經(jīng)驗教訓,特別注意表彰士節(jié),對不肯在王莽駕下做官和隱居山野的士人加以表揚和優(yōu)待,或者給以高官厚祿。這樣做,是為了讓士人知道要想做官和求得名譽,不一定專門去投靠權(quán)貴,只要一個人的行為清白,照樣可以出人頭地。所謂“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2],就是指此而言。這對以往士風的矯正,無疑起了很大的作用。
東漢統(tǒng)治者除了積極表彰士節(jié)以外,還大力提倡學習儒家經(jīng)典,給士人開辟廣闊的利祿之途,從而擴大忠于王朝的依靠力量。劉秀時已經(jīng)恢復太學。明帝崇尚儒學,命令皇太子及王侯大臣子弟都讀經(jīng)書,連衛(wèi)士都要讀《孝經(jīng)》[3]。其他如掌朝政多年的和帝鄧后、順帝梁后,也有類似的勸學措施。在統(tǒng)治者的大力提倡下,太學迅速擴充,太學生多至三萬余人,那時攻讀儒家經(jīng)典更成為士人做官發(fā)跡的敲門磚。讀儒家的書,自然要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到東漢后期,忠、孝、節(jié)、義等封建道德更進一步浸透于士人的頭腦。
東漢時期,由于太學弟子員日益增多,公私講學之風大開,以及進入太學、郡國學能夠得到免除徭役等特權(quán),因而使屬于中小地主階層的士人隊伍日益擴大,他們的經(jīng)濟力量和社會政治地位也與日俱增。例如陳寔和郭泰原來都出身寒素,后來都享有很高的名望,當郭泰從京師洛陽返回故里時,“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數(shù)千兩。”[4]陳寔老死于家,“海內(nèi)赴者三萬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數(shù)”[5]。說明到東漢后期,士人階層已不只是達官貴人的攀附者,而儼然成為一支具有廣泛社會基礎的政治力量了。
如上所述,士人力量壯大之時,恰好也是宦官權(quán)勢猖獗之日。順帝初年,李固已反映“中常侍在日月之側(cè),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仕,曾無限極……諂偽之徒,望風進舉”[6]。桓帝時,宦官勢盛,“州牧郡守承順風旨,辟召選舉,釋賢取愚”。[7]這樣,士人的仕進便受到阻塞。再者,由于宦官專權(quán)等因素所引起的政治腐化,使農(nóng)民起義事件層出不窮。因此,士人為了挽救垂危的東漢政權(quán)和保護自身的利益,便不能不與宦官進行斗爭。
在士人和宦官兩個敵對力量中,前一集團除了一般地主階級出身的士人和太學生以外,還包括許多中央和地方大小官吏。因為這些官吏原來也是士人,彼此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東漢所崇尚的名節(jié)中,其中最重要的是忠和義。那時的忠義行為已不只是忠于皇帝,因為在階級社會里,士人求得仕進,殊非容易,所以士人對選用自己的官吏,常懷知遇之感,因而有報恩和盡忠的道德上的義務。例如名士荀爽被司空袁逢舉為有道,他雖然并未應召,但袁逢死后,荀爽仍為他服喪三年。而州郡長官察舉孝廉,也多取年少能夠報恩的人。至于僚屬與長官的關(guān)系,自然更是如此。這樣,便增添了士人與官僚在政治上結(jié)合的因素。太學生與朝中大官往來,既然是為了求仕,而大官亦愿諸生為他效力,樂于和太學生交結(jié),如外戚竇武把兩宮賞賜全部分賜給太學生。當時太學生標榜的士人領(lǐng)袖,最高的是“三君”,即以大官僚竇武、陳蕃、劉淑當之。說明有些官僚已經(jīng)和士人結(jié)合起來了。在東漢尚名節(jié)和激濁揚清的風氣影響下,太學生、名士和有聲望的官吏的言論,常常能夠影響和指導各地士人的行動,使他們向往并參加這一結(jié)合,形成了廣闊的士大夫集團,而與宦官相敵對,于是招致了所謂“黨錮之禍”。
所謂“黨錮”,就是操縱政柄的宦官把對他們進行抗爭的士大夫指為黨人而剝奪其政治權(quán)利。在東漢中后期,外戚與宦官輪流把持政權(quán),可是士人反對外戚的時候少,而對宦官則無時不反對,這是因為東漢的外戚多出身于高級世族,他們與士人有政治、社會、文化等多方面的聯(lián)系。宦官多出身于非讀書仕宦的家庭,與士人一向缺乏聯(lián)系;在外戚里面還有一些比較謹飭的。而宦官有勢者則多肆無忌憚。眾所周知,梁冀是外戚中最壞的,在他被殺以前,士人對外戚、宦官均有斗爭,梁冀被殺以后,權(quán)力專歸宦官,士人一直與宦官進行斗爭。士大夫和太學生不僅在輿論上抨擊宦官,許多做地方官的士人還用實際行動懲治作惡多端的宦官及其黨羽。由于昏庸的皇帝經(jīng)常袒護宦官,所以許多士人遭到打擊報復,但他們?nèi)圆晃房s,為了激勵士氣,他們把孚眾望的官僚士大夫加上各種名號,有“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等名目。桓帝永康元年(167年)十二月,靈帝立,竇太后臨朝,竇太后父竇武與陳蕃共同輔政,于是重新起用遭受禁錮的李膺、杜密等,共同籌謀誅除宦官,但措置不力,遭到失敗。宦官殺死竇武、陳蕃,還制造了一個“鉤黨”之獄,捕殺李膺、范滂等一百多人,并把“天下豪杰及儒學有行義者”都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guān),亦罹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8]。
在黨錮之禍中,被宦官殺害的正是作風比較耿直的士人。實際上,他們還是比較忠于漢朝皇帝的。士大夫看到他們的同伴不斷慘遭殺戮之后,對東漢的腐朽統(tǒng)治逐漸產(chǎn)生厭惡,甚至不復希望其繼續(xù)存在。例如當時名士郭泰即說:“‘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于誰之屋’耳。”[9]從此,有的士人公開宣講:“天下將亂”[10],“漢家將亡”[11]。士人或轉(zhuǎn)而采取明哲保身的態(tài)度,或“陰交結(jié)豪杰”[12],準備到天下大亂時,建立一番改朝換代的事業(yè);有的士人更勸說有實力的將領(lǐng)發(fā)動兵變,以取代漢室[13]。只是由于士人階級立場的限制,他們不可能直接以武裝行動推倒東漢王朝,只有當農(nóng)民革命發(fā)生及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斗爭使皇帝不能行使權(quán)力時,他們才出來從事武裝角逐,以重新建立地主階級政權(quán)。
[1] 《史記》卷126《滑稽列傳》。
[2] 《后漢書》卷83《逸民列傳》。
[3] 《后漢書》卷79上《儒林列傳》。
[4] 《后漢書》卷68《郭泰列傳》。
[5] 《后漢書》卷62《陳寔列傳》。
[6] 《后漢書》卷63《李固列傳》。
[7] 《后漢書》卷78《宦者列傳》。
[8] 《資治通鑒》卷56靈帝建寧二年。
[9] 《資治通鑒》卷56靈帝建寧二年。
[10] 《三國志》卷1《武帝紀》。
[11] 《后漢書》卷67《何颙傳》。
[12] 《后漢書》卷60《鄭太傳》。
[13] 《后漢書》卷71《皇甫嵩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