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帶著嶺南特有的暖意，懶洋洋地灑在深城羅湖區東門老街附近的街道上。

空氣中混雜著各種氣味，有剛出爐的燒鵝油香。

有街邊攤檔的牛雜濃湯，有自行車鈴鐺的清脆響聲。

還有沿街叫賣的“香江最新流行曲”卡帶里漏出的些許鼓點。

然而，在這一片蓬勃的市井煙火氣中，一股不那么和諧的暗流，正圍繞著街道中段一家新開張的店鋪涌動。

利民水果店！

紅紙黑字的招牌還透著嶄新的墨香。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凈利落。

瓷磚地面打掃得發亮，原木的貨柜（貨架）擦得一塵不染。

最吸引人的，是上面擺放的水果。

一筐筐黃澄澄的惠州梅菜柑，果皮光滑緊實，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仿佛輕輕一掐就能迸出酸甜的汁水。

一串串海南香蕉，體型勻稱，通體金黃，沒有一絲惱人的黑斑，散發著濃郁的果香。

還有少量稀罕的進口新奇士橙，一個個圓潤飽滿，色澤鮮艷得像上了釉，在這時的深城尋常水果攤上極難見到。

甚至還有一小批紅富士蘋果，表皮紅艷，果霜均勻，看著就讓人口舌生津。

以及不少的柚子，臍橙等等。

這些水果，品相之好，遠超尋常。

它們安靜地躺在墊著干凈軟布或者泡沫墊的貨柜上，像一件件精心擺放的藝術品，與周圍略顯雜亂的環境格格不入，也瞬間拉高了“利民水果店”的檔次。

李宇，穿著一件半新的深藍色夾克，里面是件白色棉毛衫，正站在店門口，臉上帶著初開業特有的，混合著期待和一絲忐忑的笑容，招呼著被靚麗水果吸引過來的街坊和路人。

馬二姐，唐亮，王啟超，以及付三姐兩口子，石勇，老周等人都在幫忙。

當然，馬二姐已經是利民水果店的員工了。

“靚姐，睇下啦，剛到的惠州柑，好甜噶！”

“阿伯，香蕉，臍橙，柚子，蘋果都唔錯，自己吃送禮都得體！”

他的普通話帶著點刻意模仿的廣府腔調，努力融入著環境。

“看著是很新鮮，我買兩斤蘋果。”

“柚子給我來一個。”

“臍橙怎么賣？”

開業頭一兩個鐘，生意確實不錯。

這么好的水果不常見，雖然價格比旁邊那些挑擔推車的水果販子要貴上兩三成，但架不住品相實在誘人，舍得花錢嘗鮮或者走親訪友講究體面的人，還是愿意掏腰包。

李宇和馬二姐兩人都忙著稱重，收錢，找零，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開業生意不錯，馬二姐心里那點忐忑漸漸被忙碌沖淡。

李宇隨身空間的保鮮特性，簡直是水果經營的“核武器”。

他可以無視季節波動，在最合適的時間去產區收購最優品質的果子，然后用空間“鎖鮮”，慢慢銷售，避免普通水果販子最大的痛點——損耗。

他甚至可以玩些“反季節”或者“稀有品種”的小花招，就像那些新奇士橙和紅富士。當然不能過火，不然無法解釋，適當謹慎用用達到效果就行。

這生意，既能發揮他的最大優勢，又足夠接地氣，不容易惹人注目，符合李宇“低調做事，細水長流”的現階段策略。

然而，他低估了這條街的“生態”，也低估了同行競爭的赤裸和直接。

快到中午，人流稍減時，麻煩來了。

就在“利民水果店”門口不到五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聚攏了四五個推著三輪板車或者擺著地攤的水果販子。

他們像是約好了一樣，各自占據有利位置，然后，開始了。

一個穿著油膩軍綠色棉襖的黑瘦漢子，把一筐明顯有些蔫巴，甚至個別帶點凍傷痕跡的柑橘堆在板車最前面，扯著嗓子吼：

“平賣！平賣！靚柑！一蚊三斤！一蚊三斤！抵食夾大件！”（便宜賣！便宜賣！好柑橘！一塊錢兩斤！好吃又大個！）

旁邊一個圍著粗布圍裙的胖婦人，立刻跟上，她攤上的香蕉明顯個頭小了不少，而且不少已經起了黑點，她拿起一串幾乎熟過頭的，用力揮舞：

“香蕉！香蕉！跳樓價！八毫一斤！甜過蜜糖！快啲來買！”（香蕉！香蕉！跳樓價！八毛一斤！甜過蜜糖！快來買！）

還有一個尖嘴猴腮的年輕仔，直接在地上鋪了張塑料布，倒上一堆品相參差不齊、甚至有些干癟的蘋果，尖聲叫賣：

“蘋果！北方靚蘋果！骨折價！一蚊斤！走過路過唔好錯過！”（蘋果！北方好蘋果！骨折價！一塊錢一斤！）

……

叫賣聲此起彼伏，像約好了的合唱，精準地壓過了李宇店里播放的輕柔音樂（一臺小錄音機放著鄧麗君的磁帶）。

他們的價格，低得離譜，幾乎是成本價甚至略虧本在賣。

更重要的是，他們攤位的位置，恰好堵在了“利民水果店”的門口和櫥窗前，形成了一道喧鬧而廉價的“人墻”。

意圖，昭然若揭。

就是要用這種粗暴的價格戰和位置擠壓，想把李宇這家新開的，看起來“不懂規矩”的水果店，直接摁死在萌芽狀態！

那些原本被李宇店里靚麗水果吸引的顧客，腳步立刻遲疑了。

看看李宇店里標價“柑，一元八角一斤”，“香蕉，一元五角一斤”，“蘋果，二元九角一斤”，“柚子，一元五毛一斤”，“臍橙，三元六毛一斤”的牌子。

再聽聽外面“一蚊兩斤”、“八毫一斤”、“一蚊斤”的吆喝，巨大的價格差距瞬間動搖了很多人。

“老板，你啲柑點解貴咁多啊？”（老板，你的柑橘為什么貴這么多啊？）一個提著菜籃的大嬸忍不住問。

“是啊，看起來是靚點，但差兩三倍價錢喔，貴不好啊……”旁邊有人附和。

很快，不少人圍到了那些降價販子的攤前，開始挑揀，盡管那些水果品質差了很多。

有的人就喜歡撿便宜，覺得碰到便宜的，買了就是賺到。

李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著門外那幾個明顯帶著挑釁眼神的販子，心里瞬間明白了。

上午剛開業就注意到他們了，就知道他們沒憋好屁。

這不是偶然，這是有組織的狙擊。

李宇的水果店來在這里，就威脅到了這些地頭蛇的生意，或者，至少讓他們看不順眼了。

李宇心里雖然生氣，但沒有表現出來，反而顯得很冷靜。

“這些人是故意來搗亂的，李宇別沖動。”

“要不去找街道辦的人過來將他們趕走？”

“真是不要臉。我去罵他們一頓，要不打他們一頓？”

馬二姐等人又怒，又擔憂。

“沒事。”

李宇淡定的阻止要過去跟那些攤販評理的石勇等人。

吵架？對罵？或者也立刻降價血拼？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那些販子多是本地人，做了多年，有積累，有關系，有經驗。

若是陷入這種低層次的價格泥潭，就違背了李宇開店的初衷。

他的優勢在于品質和保鮮，不是打價格戰。

而且，一旦他今天屈服降價，明天這些人就能把價格壓得更低，直到徹底拖垮他。

這條街的規矩，以后就別想立起來了。

當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必須反擊。

但要打得聰明，打得有區別度，打得讓他們肉痛卻無法模仿。

李宇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起笑容，甚至比剛才更溫和了些。

他沒有理會門口的喧囂，反而轉身走進店里。

他先是關掉了錄音機里的鄧麗君歌聲，讓店里安靜下來。

然后，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馬二姐等人的注視下，李宇走到貨柜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兩個最大最漂亮的梅菜柑，又拿起一把小刀和一個白色的小瓷盤。

就在店門口，在所有顧客和那幾個挑釁販子的注視下，他開始慢條斯理地剝橘子。

他的動作很仔細，手指靈巧地將完整的橘皮剝下，甚至注意著不扯斷白色的橘絡。

橙黃飽滿的果肉露了出來，汁水豐盈，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他掰下一瓣，沒有自己吃，而是放在了小瓷盤里。

接著，他又拿起一個新奇士橙，同樣利落地切開，飽滿的果粒仿佛要炸開一般，濃郁的橙香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門口那些廉價柑橘略帶發酵的酸氣。

他也切了幾牙蘋果，脆生生的果肉，雪白細膩。

然后，他拿起一個之前準備好的小牌子，用紅筆寫上兩個大字：“試食”。（試吃）

李宇把小牌子立在盤子邊，然后對著門口猶豫的顧客，尤其是那些被低價吸引但看著劣質水果皺眉的人，朗聲笑道：

“各位街坊鄰居，阿叔阿嬸，靚仔靚女！利民水果店新張開業，多謝大家捧場！水果好唔好，唔系靠把口講，要靠把口嘗！（水果好不好，不是靠嘴巴說，要靠嘴巴嘗！）”

他指了指那小盤晶瑩剔透的果肉，繼續說道：

“全部免費試食！唔洗客氣！食過覺得好，再幫襯！覺得唔值呢個價，去邊度買都冇所謂！（全部免費試吃！不用客氣！吃過覺得好，再光顧！覺得不值這個價，去哪里買都無所謂！）”

這一手，在1988年的東門街，堪稱石破天驚！

免費試吃？

這在那個物質還不算極度豐富，不，應該說是比較匱乏，小本生意錙銖必較的年代，是極其罕見的大手筆！

尤其是他用來試吃的，還是店里最好，最貴的那批水果！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連那幾個叫賣正歡的販子都愣住了，忘了吆喝，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宇和他面前那盤“金貴”的試吃品。

免費的東西，總是很有吸引力的。

更何況，那水果的賣相和此刻散發出的香氣，實在勾人饞蟲。

很快，一個穿著工裝，看樣子剛下班的中年男人猶豫著走上前，小心翼翼捏起一瓣橘子放進嘴里。

只見他眼睛猛地一亮！

“哇！好甜！好多汁！真系冇得彈！（哇！好甜！好多汁！真是沒得挑！）”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一個大媽嘗了塊蘋果，嘖嘖稱贊：“好脆好甜！同我系北方食到嘅一樣好！（好脆好甜！和我在北方吃到的一樣好！）”

一個小孩子踮著腳要了一牙橙子，吃得滿手汁水，直嚷嚷：“媽媽好甜！我還要！”

免費試吃迅速點燃了氣氛。

人們圍在李宇的店門口，七嘴八舌地品嘗、議論、比較。

還可以這樣操作！

馬二姐，唐亮，王啟超，石勇，付三姐等人對李宇的操作感到詫異，驚訝。

口感是不會騙人的。

李宇店里的水果，那種極致的新鮮，飽滿的汁水，純正濃郁的甜味，瞬間就把門口那些降價處理的，或多或少有些干癟，寡淡甚至帶點苦澀味的果子比了下去。

天壤之別！

“係喔，真系唔同喔！人哋貴系有道理噶！（是啊，真的不同啊！人家貴是有道理的！）”

“食落就知，外面啲平野，淡茂茂，有啲仲有渣！（吃下去就知道，外面那些便宜的，淡而無味，有的還有渣！）”

“俾多幾毫子，食好啲，值啊！（多給幾毛錢，吃好點，值啊！）”

輿論的風向，瞬間逆轉！

那幾個降價販子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他們看著自己攤前迅速冷清下來，人們都擠到李宇那邊試吃，然后紛紛開始掏錢購買那些“昂貴”的水果，氣得牙癢癢。

他們可以降價，但他們絕對拿不出這種品質的水果來試吃，更舍不得！

黑瘦漢子不甘心，狠心再降價，又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一蚊三斤！一蚊三斤！虧本賣啦！”

然而，應者寥寥。

嘗過了山珍海味，誰還愿意回頭去吃糠咽菜？即使它便宜。

更何況，水果這東西，口感差異太直接了。

李宇看著這一幕，心里有了底。

他趁熱打鐵，一邊熟練地給顧客稱重裝袋，一邊仿佛不經意地大聲說道：

“各位街坊放心，我利民水果店，別的不敢保證，就保證兩點：第一，所有水果都是精挑細選最好產區的頭茬好貨！

第二，我有獨門秘方儲藏，保證你放兩天都同今日一樣新鮮好味！唔信？買返去試下就知！（不信？買回去試試就知道！）”

所謂的“獨門秘方儲藏”，這自然是李宇為隨身空間找的，聽起來稍微靠譜一點的借口。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干部服，提著公文包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看樣子是附近單位的采購。

他顯然也目睹了剛才的一幕，直接走到李宇面前，指著那些新奇士橙和紅富士蘋果：

“后生仔，呢兩種，幫我裝十斤，包裝得靚仔啲，我要拿去送禮。（年輕人，這兩種，幫我裝十斤，包裝得漂亮點，我要拿去送禮。）”

這可是大單！

李宇趕緊應下，手腳麻利地挑選，包裝，用的還是印著“利民水果店”字樣的漂亮紙袋。

這又是他超出時代的小心思。

那幾個水果販子眼睛都看直了，嫉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

他們知道，今天這價格戰，他們徹底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

人家根本不屑于跟你拼價格，直接抬出品質和體驗，一下子就拉開了檔次，抓住了真正有消費能力和追求品質的客戶。

尖嘴猴腮的年輕仔氣得一腳踢在自己的蘋果筐上，幾個干癟的蘋果滾落在地。

胖婦人臉色鐵青，開始默默收拾東西，她知道今天這虧是吃定了。

黑瘦漢子還不甘心，兀自低聲咒罵著，卻再也喊不出那么大的聲量。

李宇，馬二姐兩人最忙，都忙得腳不沾地，額頭的汗就沒干過，但心里卻無比暢快。

這場“果戰”，他們贏了。

不僅贏了生意，更初步樹立了“利民水果店”品質好，檔次高的口碑。

他瞥了一眼門外那幾個灰溜溜的販子，心中并無多少得意，更多的是警惕。

他知道，這事恐怕沒完。

這些地頭蛇今天吃了虧，難保不會想別的陰招。

“看來，得想辦法更穩妥才行……”李宇一邊給顧客找錢，一邊暗自思忖，“或許……該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街道辦的趙姨？讓她知道一下我這里‘合法經營’但遇到了點‘小麻煩’？幫幫忙？”

陽光依舊溫暖，照在“利民水果店”紅火的生意和店主李宇沉著而敏銳的臉上。

東門街的市聲依舊鼎沸，但在這小小的水果店周圍，空氣已然不同。

李宇知道，在這片充滿機遇也遍布荊棘的熱土上，他的生存之戰，才剛剛開始。

而他的隨身空間，就是他最強大的底牌，也是需要最小心隱藏的秘密。

雖然有隨身空間這個底牌，但不到萬不得已，生死攸關的情況下，李宇不會用它來害人性命。

因為一但輕易做了，李宇怕自己收不住手，會成為習慣，讓他迷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