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很快停在了供銷社附近。

斑駁的水泥墻面上寫著幾個紅漆大字：“國營百貨供銷社”。

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人們手里攥著票，耐心等待著進門采購。

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吹過車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眼前的供銷社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原主曾經(jīng)去過公社的供銷社，也曾經(jīng)跟著大人到過縣城的供銷社。

但無論是哪一處，規(guī)模都遠不如眼前這棟三層小樓來得氣派和規(guī)整。

這里寬敞明亮，水泥地打得平整，墻刷得雪白。

頂上掛著幾盞亮堂的白熾燈，窗戶也擦得一塵不染。

這地方更像馮湘湘小時候在電視里看到的那種老式百貨商場。

一樓的區(qū)域劃分得很清楚，靠左邊的是蔬菜區(qū)。

右邊則是水果攤。

中間是肉類柜臺，透明玻璃罩下擺著新鮮的豬肉。

雞蛋區(qū)就在角落，一籃籃的雞蛋用草紙墊著，碼得整整齊齊，標著價格和種類。

再往里是副食品區(qū)，醬油、醋、白糖、咸菜、火腿腸、罐頭，應有盡有。

二樓則是日用百貨的天地。

從鍋碗瓢盆、毛巾牙刷，到暖水瓶、搪瓷盆、蚊香、肥皂，種類繁多。

三樓是衣服和布料區(qū)，空間最大，天花板上垂著幾根鐵絲，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布料和成衣，布簾隨風輕輕晃動。

那個年代，大多數(shù)家庭還是習慣買布回去自己裁剪縫制衣服。

很少有人會直接買現(xiàn)成的成品衣。

一來貴，二來也不太流行。

但馮湘湘前世就沒學過縫紉，這一世更不可能臨時去學。

她干脆決定直接買幾件現(xiàn)成的衣服穿，省時省力。

所以她一踏進供銷社的大門，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朝樓梯走去。

那時候還沒有像后來那樣的連鎖服裝品牌，也沒有專門的兒童服裝店。

所有的衣服都混在一起賣，大人小孩的款式都擺在一起。

衣服也沒有固定的尺碼標簽，全靠經(jīng)驗估摸。

要么拿在手上比劃，要么干脆直接試穿，合不合身一看便知。

馮智昱顯然是沒想到，她會真的給自己買衣服。

當他看見馮湘湘從貨架上挑了件藍白格子襯衫，笑著遞到他面前時，他非但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你又想搞什么？”

孩子冷冷地開口。

馮湘湘微微一愣。

但她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反倒更淡了幾分。

“行啊，你要愿意一直穿我淘汰下來的破爛，舊得發(fā)黃、袖口都磨破的那種，那咱也不買了，走人?！?

她轉(zhuǎn)身就朝樓梯口走。

她知道，有些孩子不能一味地哄，越是順著，他越覺得理所當然。

反而要適當激一激，讓他自己做出選擇。

果然，馮智昱一聽這話，小臉立刻繃緊，嘴唇抿成一條線。

下一秒，他快步?jīng)_上前，一把從貨架上拽下那件藍白格子襯衫，幾乎是帶著點賭氣的勁兒，攥著衣服就朝試衣的方向走。

那時候哪有什么正規(guī)的試衣間。

不過是在角落里用一塊深藍色的粗布簾子圍出一個小空間。

見他低著頭、悶聲不吭地往里走。

旁邊的女售貨員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喲，這小家伙還挺害羞的嘛。”

她一邊整理貨架上的衣服，一邊笑著說：“我在這兒干了快十年了，像他這么大的男孩子，試褲子都是直接在柜臺上脫了往上套，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可他倒好，明明能當眾換，卻非得繞過去躲著試，真是少見。”

另一位年長些的售貨員接過話頭，打量了馮智昱一眼，點點頭。

“這孩子看著就規(guī)矩，估計家里教得嚴。”

“說不定之前的日子過得也不差，只是現(xiàn)在……唉。”

她沒說完，但眼神里的意思大家都懂。

馮湘湘站在簾子外。

聽見她們的議論，目光也不由落在那微微晃動的布簾上。

見他這么自覺地避開眾人去試衣服，沒有半點扭捏作態(tài)。

反而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自尊和克制。

她忽然覺得，這孩子心里是有規(guī)矩的。

或許他過去的生活環(huán)境，要比她想象中講究得多。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

馮智昱原本底子就不差，眉眼清秀，五官端正，皮膚也白凈。

再加上他平時特別愛干凈。

哪怕衣服舊，也總是整整齊齊，頭發(fā)梳得服帖，鞋面上不見一絲泥塵。

這一換上那件藍白格子的海軍領(lǐng)襯衫。

袖口利落，領(lǐng)子挺括。

整個人立刻精神了不少，氣質(zhì)都變了。

他從簾子后走出來時，低著頭，腳尖蹭著地，臉上還有一點羞澀。

售貨員大姨一看，眼睛頓時一亮，忍不住上前一步。

“哎喲喂，這小臉蛋兒，紅撲撲的，這身板兒，不胖不瘦剛剛好，穿得太合適了！”

她一邊拍著手，一邊大聲夸道：“大姨實話實說啊，這件衣服我們賣出去幾十件了，大人小孩都穿過，可就你穿上最有范兒！最精神！像個小解放軍！”

真不是瞎捧，一穿上這身衣服。

馮智昱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變了，干凈利落，站姿筆直。

馮湘湘看得直點頭，心里也松了口氣，覺得這錢花得值。

她當場就定了下來，毫不遲疑地對售貨員說：“就要這件，包起來吧?！?

接著她又挑了件套頭的秋衣，厚實柔軟，適合早晚溫差大的時候穿。

她這么一通買，動作干脆利落，付款也爽快。

可馮智昱卻一點反應沒有，仍舊低著頭，雙手插在褲兜里，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再看張振東，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靠在柜臺邊，眼神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一臉“又來了”的表情。

馮湘湘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處境，真是兩邊都不討好，怎么做都不對。

算了，別人怎么想，她也管不了。

再糾結(jié)下去，日子還過不過了？

最后干脆也給自己買了套衣服。

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配一條藏青色的直筒褲。

可惜店里沒她合適的文胸，尺碼要么太小，要么太松，試了幾個都不合適，只能挑了件寬大的背心先湊合著穿。

等以后有機會再另想辦法。

她不但給自己買了兩條內(nèi)褲，順手也給馮智昱拿了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