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5月下旬的一天。
珠江水面剛鋪上紅紅的霞光,便見到早起的水鳥貼著水面飛翔。
朝日里,開始出現一個比水鳥大的黑點,黑點大到看清是一艘船,便有人高呼:來啦,船來啦!
這船在人們的歡呼和埋怨中,穩穩當當地停在天字碼頭。
天字碼頭是廣州東堤氣派非凡的碼頭。
清朝中葉,被朝庭指定為官方碼頭,但凡官員走水路到廣州,或離開廣州,都在此上落。
這時候,有人被天字碼頭的景色迷住,情不自禁地吟誦宋人陳去非的詩句:
萬航如鳧鷺,一水如虛空。此地接元氣,壓以樓觀雄……。
立刻聽到有人嚷叫:還有什么閑情逸致吟詩作句?還不快上船呀?
他的后面,站著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兒的人。
這船本應昨天傍晚到來的,途中誤了不少時辰。大家陸續上船。
有人發牢騷:媽的,我以為這船死到水里了。
人群里立刻有人罵他是“烏鴉嘴”,亂說話。
最后上船的是一個目光炯炯、腰板挺直的人。
那人從碼頭的燒餅攤后面閃出來,故意把頭上的帽子丟到地上,裝作帽子被風吹下的樣子,在彎腰拾帽子的當兒,小心翼翼地把船上的情況看了一遍又一遍。
攤主說:“先生,買個烤白薯到船上吃吧。”
有兜售洋煙、水果的小販也向他吆喝。
突然,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
幾個黑衣人向著那船跑了過去。
旁邊有做買賣的說:“又是那些特務到了。”有的說道:“別說話,別用眼睛看,這些人殺人,當摁死一粒蟻。”
也有說:“這碼頭死了不知多少人,經常有人被暗殺。”
又有人說:“辛亥革命前,清廷派鳳山來當駐粵將軍,就在這兒被革命黨人炸得橫尸路旁,現在的菜式名‘鳳山入城’就是‘炸蛋(彈)’呢。”
那人戴好了帽子,開始挑選燒餅。
幾個黑衣人上了船。
然而,卻有一個黑衣人前腳踏在船上,后腳停住了,沉思一下,轉身回來,走向那買燒餅的人。
這黑衣人走得很慢,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
碼頭上扯著他長長的影子。
腳步聲慢慢逼近。
碼頭上人人都嚇得驚呆了。
只見這黑衣人拔出了手槍,對著那買烤白薯的人,嘿嘿嘿的冷笑三聲,說:“林樹巍,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林樹巍低沉著聲音問:“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找我干什么?”
黑衣人說:“你不是說母親病了,要回家看望母親的嗎?”
林樹巍點頭。
黑衣人雙眉豎起,大聲說:“你家在粵西信宜,怎么要搭往北的船?你,跟我走一趟!~”
林樹巍拿了兩條白薯,說:“你讓我買兩條白薯。”
那黑衣人又冷笑:“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思吃白薯?”
林樹巍說:“怎么不想吃?死犯殺頭前還要吃頓好飯呢……”
還沒說完,林樹巍手中的烤白薯已經向那人擲去。
烤白薯打在那人的臉上,拍的一聲響,沾著那人的眼睛。
與此同時,林樹巍的雙手已經拿捉住了那人拿槍的手,那黑衣人的手槍啪地打出子彈。
旁邊水果攤的蘋果被打得跳了起來。落進路邊的一條泥溝里。
那黑衣人開第二槍的時候,臉色刷白,用手指了指林樹巍,倒到了地上,不再動彈了原來林樹巍把他的手往回一彎,槍口對準了那人的胸口那人自己開槍打了自己。
大家見到死了人,一哄而散。
船上的黑衣人發現了情況異常,都吆喝著沖了下來。他們一邊走,一邊向林樹巍開槍。
林樹巍向前一沖,藏在烤白薯的攤檔下。
等到槍聲稀疏起來,突然站起,手里的兩支手槍同時開火。
那些走下船來的黑衣人躲避不及,一個一個中槍倒地。
最后一個嚇得從船上一交翻跌了下來,喀喇的一聲響,也不知斷了多少根肋骨,抱著頭叫:“饒命呀,別殺我。”
林樹巍吹吹兩支槍口冒出的煙,向船上走去。
旁觀的人,包括在港口擺燒餅攤的、賣香煙的小販和拉黃包車的看得目瞪口呆了,他們像樹一樣保持原來的姿態。
突然,一陣隆隆聲傳來,從天字馬頭外開來的一輛越野卡車,停在林樹巍旁邊。
十多個士兵氣勢洶洶地從車上跳下來。
最后跳下車的是一個軍官,那軍官正正帽子,盯著林樹巍看,說:“林參軍,我們旅長請你去一趟。”
林樹巍問:“你們旅長是誰?”
軍官說:“陳炯明司令所部第五獨立旅旅長陳德春。”
林樹巍卻問:“你們為什么派人追殺我?”
“這個嘛,”軍官遲疑一下,“你見到我們陳旅長就明白了。”
林樹巍說:“我沒時間,下次,有機會再向你們旅長拜上。”
軍官說:“下次?你沒機會了,我們旅長說,見不到活人,就見尸體……”
說完對著林樹巍的腦袋舉起槍。
然而,槍聲早響了。林樹巍先下手為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那軍官開了槍。
那軍官捂著胸口大叫:“啊……”踉踉蹌蹌倒退幾步,鮮血從傷口中直涌出來,身子幌了幾幌,便即摔倒。
那些士兵,不由后退了半步,一齊舉起槍,集中火力向著林樹巍掃射。
林樹巍早已到了水邊,奮力一跳,跳進了珠江。
那些士兵先是愣住了,接著像惡狼似的撲到水邊,往江水里瘋狂地掃射。然后盯著江面,期待尸體浮上來。
江面空空如也。
有士士兵說:“會不會是給魚蝦吃掉了?”
有人拍他的頭:“神經病,哪有這么快?”
又有士兵說:“就算是死了,珠江水也會把尸體流到下游去的,我們在這兒等不到。”
一個士兵頭目眉頭緊皺,喝道:“快到船上去,細細搜查,看有沒有林樹巍的同黨。”
下屬應道:“是!”
十多名士兵應聲上船。
士兵頭目往空中打了兩他,張牙舞爪地呼叫:“奶奶的,都給老子到船艙去。”
那些士兵便吆喝著把人都趕到了船艙去,一個接一個盤查,然后分一半士兵到船上各處搜查。
那些士兵如魚獲水,在船上到處亂跑,乒乒乓乓、嗆啷嗆啷,船上的桌椅、床板、衣物,所有物品,都給他們隨心所欲地翻遍了。
士兵頭目又往空中打了兩他:“都給老子搜,什地方都別放過了!”
鬧了半天,那些士兵已將船上的東西翻遍了。
一個士兵覺得耀眼,過去看到是面鏡子反著太陽光,拿到嘴邊吹了一下,眾目睽睽之下放到了自己的衣袋。
又一個士兵看到了行李里一個蝴蝶形的發夾,玩弄一下,插到了帽檐上拿走了。
墻角的一個士兵拿到了一個漂亮的瓶子,把鼻子放到瓶子聞了聞,打了個噴嚏,便生氣地往外一丟,那瓶子被船邊上的扶手彈回來,嗆啷一聲響,跌成碎片,瓶中白粉四散得滿地都是。
一個白衣人撲過去,用手緊緊捂著那些白粉不讓風吹掉,懇求說:“你別把我的東西踩掉了,這是救命的藥呀。”
沒誰理會他。
那些士兵發現了一個長得標致的姑娘,都在興致勃勃地詢問。
這時士兵頭目看到已經將船上搜了個天翻地覆,弟兄們順手牽羊得差不多了,便喝道:“收隊!”
這些士兵聽了,戀戀不舍地下了船,抬起那個軍官的尸體,放到車上去。
船長翹著一嘴大胡子,看著碼頭上的士兵,嘆了一口氣,說:“總算折騰夠了吧,我們快走,別讓這太歲再來打砸搶了。”
大副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當下拉響汽笛,然后跑到船頭去,一路叫嚷:起錨!快起錨!
幾個水手便拼命拉繩索。
大副嫌慢,撥開面前幾個人,跑過去幫忙。
他站在最前頭,一邊拉繩索一邊罵:“還不快點,你們想留在這兒等死?”
一只抓著繩索的手卻從下面伸上來,死死抓住了大副的手。
大副罵:“你他媽的抓繩索呀,怎么抓我的手?”
等到他看清是只濕淋淋的手,不由呆住了。
那幾個水手早已不動,一齊看大副。
大副往下看,看到錨上站著一個人。
不用說,他知道是剛才跳進珠江的那個人。
大副揉了揉眼睛,看到那人水淋淋的。
大副心中怦怦亂跳,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顫巍巍地問:“你是人,還是鬼?”
林樹巍慘淡一笑,說:“我還沒死的。”
大副慌忙往后退,腳下一絆,摔了個筋斗。他打個滾,避在一旁,叫道:“放繩,丟回水里去。”
那些水手僵硬著身子,用腳板支撐著船板,拉緊繩索不讓掉到海里去。
一個水手遲疑地說:“這好歹是一條人命呀,不能放回水里去了。”
又一個水手堅定地說:“這是條好漢,我們得救他。”
大副站起來,腳步蹣跚,搖搖擺擺的如醉漢一般,走了過去,他打了水手一個耳光:“笨蛋,你還嫌麻煩惹得不夠么?”
他掄起手,剛要打另一個水手的時候,卻看到碼頭上的士兵對著船哇哇大叫,轉身沖了過來。
大副見了,大吃一驚,突然間嚇得魂飛魄散,向著駕駛室一路跑一路叫:“開船,快快開船!”
原來林樹巍站在錨上,被太陽一照,他那蓬頭散發的身影全部暴露出來了。就在大副和水手發生爭執的當兒,天字碼頭上開出去的車子轉了一個彎,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一個士兵最先發現了林樹巍。
幾個士兵端起槍來。
士兵頭目急叫:“留下活口!”
但終于慢了一步,那些士兵都開火了。
就在子彈呼嘯而過的時刻,幾個水手把林樹巍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