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大門在幾位熱切討論著新鄰居的居民身后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斑斕的彩窗光斑安靜的躺在地上。

空蕩的大廳中央，只剩下埃德蒙和羅蘭。

氣氛有些微妙，既非輕松愉悅，也不至于劍拔弩張。

“看吧，羅蘭騎士。”埃德蒙臉上露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帶著勸慰的笑容，他拍了拍自己略顯富態的肚子，率先打破了沉寂，“生命女神的光輝是不會出錯的，圣水安然無恙，神官的祈禱也順利完成。”

“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明，雖然阿萊克斯先生……行為舉止有些怪異，但女神的光輝既已照拂，那就證明他的靈魂本質，并非邪祟。”

埃德蒙的聲音溫和，帶著說服的意味。

他清楚這位來自圣庭的守護者有多么的崇敬生命女神，哪怕對阿萊克斯有所警惕，也不會違抗女神的旨意。

他自己也一樣，渴望的無非就是穩定與安寧，他可不希望圣庭的鐵蹄無故的踩踏著這份土地。

既然女神已經給出了答案，他本能的希望能將這件事徹底翻篇，讓小鎮重歸平靜。

“鎮長大人，您說的對。”羅蘭開口了，望了望眼前慈愛的神像，目光虔誠，“生命女神的圣水不會妄言，既然她認可阿萊克斯先生，那我自然不會再有額外的，非分的敵意。”

“那么，皆大歡喜！”埃德蒙雙手一拍，向著羅蘭笑呵呵的說道，“小鎮迎來了新鮮血液，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或許是我多慮了吧。”

埃德蒙的笑容更深了，正要開口，打算邀請羅蘭騎士去自己家品嘗一下新打的黑麥啤酒。

一道慵懶的聲音，從教堂最后一排的陰影處響起：

“哈哈！一個美好的祝福結局，圣水無恙，皆大歡喜？”

埃德蒙和羅蘭猛地回頭。

只見一位身著褐色旅者斗篷的身影正依靠在教堂角落的長椅上，正是那位時常出沒在酒館里撥弄琴弦，講述英雄史詩或旖旎情史的吟游詩人卡利安。

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溜進來的，也不知道偷聽了多久。

此刻，他的帽子歪戴，露出一縷微卷的棕發，臉上掛著慣有的漫不經心的笑容，但那雙明亮的灰色眼睛里，卻閃爍著不同尋常的銳利光芒，如同發現了絕妙故事素材的老鷹。

“卡利安？”埃德蒙有些驚訝，隨即笑道，“你倒是會挑時候。沒錯，一切安好，女神垂憐。”

羅蘭銳利的目光落在這位吟游詩人身上，直覺告訴他，此人出現在這里絕不只是祝福這么簡單。

身為身負生命女神賜福的圣庭圣騎士，羅蘭本能的對一些未知的，神秘的角色有著天然的抵觸。

阿萊克斯是，這位吟游詩人卡利安同樣也是。

“一切安好……嗎？”卡利安腳步輕挪，向著兩人走去，臉上是淡淡的笑意，“你們真是這么覺得的？”

“卡利安！”埃德蒙收起笑容，眼神微瞇，“你是在質疑女神的判斷？”

“不不不！”卡利安雙手高舉，“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來是干什么的？”羅蘭死死的盯著他，“看熱鬧？還是說風涼話？亦或是……又想被關進懺悔室？”

“圣騎士閣下，稍安勿躁。”卡利安輕笑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教堂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緩步踱向圣壇，姿態依舊是吟游詩人的優雅，只是話語卻像投進平靜湖面的石頭，

“請原諒一個靠觀察吃飯的吟游詩人的多嘴。我是個講故事的人，但也喜歡琢磨故事里那些被忽略的……無聲之處。比如剛才這場儀式，多么完美啊，神光普照，圣水清冽。可它的安靜，你們真的讀懂了這無聲的樂章嗎？”

羅蘭臉上表情凝滯，這種話，無疑是對女神最大的褻瀆，他毫不客氣的質問：

“你什么意思？圣水安然無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卡利安停步，與羅蘭和埃德蒙隔著幾步距離，目光掃過鎮長困惑的臉，最終定在羅蘭那仿佛燃燒著警惕火焰的視線之上。

“最好的證明？”卡利安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個復雜難明的弧度，“圣騎士閣下，您有沒有想過，圣水能檢測邪惡，是因為邪惡對它是存在的，如同黑夜對光明。那么……”

詩人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引人深思的節奏，“它對于完全不存在于它理解范疇的東西呢？或者……對于它根本無法接觸的存在呢？”

羅蘭覆面下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手幾乎瞬間就要按上劍柄。

鎮長埃德蒙更是茫然不解：“不存在？無法接觸？你是說……”

卡利安無視了羅蘭怒視的眼眸，繼續平靜的說道：

“女神的力量如甘霖，潤澤萬物，洗滌塵埃。但終究不是女神親臨，如果面對的是一顆比這教堂、比這座山巒、比我們所理解的強大還要高出不知多少層級的存在，女神這滴溫和的祝福之水，真的能……觸及他的靈魂嗎？”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個盛放圣水的銀盆，“它的安靜，不是因為善，而是因為它的力量層級，在那個存在面前，如同微風拂過亙古冰川，無法引起絲毫漣漪。”

錚——

羅蘭再難繼續聽他詆毀崇高的女神，直接拔劍相向。

好在是處于中間的埃德蒙攔下來他，“羅蘭騎士，女神當前，莫動刀戈。”

“尊敬的圣騎士閣下，吟游詩人游歷四方，有一個優點……哦，不，有一個好處，”卡利安聳了聳肩，語氣頗為隨意，“那就是我們見識過許多被掩蓋的，或是與常識相悖的秘聞。”

“圣術如泥牛入海，非因其善，只因……其太強。”

“呵！”羅蘭也是收起了圣劍，面露嗤笑之色，“你的意思是，那個阿萊克斯要比偉大的生命女神還要強大？”

“非也！”卡利安擺手，“生命女神的強大毋庸置疑，但只是一滴圣水的話，恐怕難以貫徹其偉力的十之一二。”

羅蘭沉默了，他被卡利安的這般說辭說服了。

阿萊克斯接受洗禮時的神情他看在眼里，是不屑，幾不可察，但他還是看到了，若非擁有與之匹敵的實力，怎么敢對偉大的生命女神露出這般神色。

如此狂悖，強大的一個外來者，極有可能為小鎮帶來滅頂之災。

“鎮長大人，您覺得呢？”羅蘭面向埃德蒙，似乎是默認了卡利安的說辭。

埃德蒙眉眼間盡是憂愁，卡利安的說法不無道理。

他不愿圣庭的鐵蹄擾亂此處的寧靜，但也不敢就此放任這么一位來歷不明的危險人物不管。

隨后他只得做出讓步，“我會去適當的聞訊一下他的身份來歷，若是……”

“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卡利安直接打斷了埃德蒙的話，“鎮長大人，您去問的話，他若是刻意隱瞞，想必也不會有什么結果，這種事情還是讓專業的人去辦吧。”

羅蘭也覺得卡利安的提議更為穩妥，

“鎮長大人，卡利安說的有道理，他的存在始終是個隱患，只有圣庭才能確保他不會說謊。”

埃德蒙無奈的嘆了口氣，最終也是點了點頭，他雖然是鎮長，但圣庭代理人的話語權顯然還是更勝一籌。

羅蘭見埃德蒙也同意，當即取出一封空白卷軸。

沒有絲毫遲疑，動作沉穩而迅疾，圣銀筆蘸滿墨汁。

落筆！

帶著圣騎士的意志力，刻下最急迫的警示：

【至圣庭——埃比斯行省主教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