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將襯衫領口往上拉了拉，其實路明非并不能看到他肩胛骨處的世界樹，也不會知道那跟卡塞爾學院的校徽圖案一樣，是代表著神明的印記。

但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

路明非怎么知道的？

楚子航本來只是在家里度過假期，被古德里安打電話時連返程的飛機都定好了，況且他自認不擅長口舌，僅僅只是因為路明非這個有點印象的名字，以及后者給予的實習加分才答應的。

卻沒想到會從對方口中聽到有關那個雨夜，當時的自己在恐懼中看到的東西的描述。

他突然想起路明非剛剛的話語。

其實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路明非，就在呼叫男人接他回家之前，單薄的少年作為那場悲劇的報幕人，也在無法磨滅的烙印上留下了一點痕跡。

難不成？

“...為什么這么說？”楚子航死死地盯著路明非，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為什么會覺得我奇怪？你都看到了什么？”

其實在方才短暫的沉默當中路明非已經后悔了一萬遍。

這是沒有魔術沒有魔法的世界啊！

在這里他可是接受了十幾年唯物主義教育，怪力亂神的東西一概是不存在的！他怎么能拿這些猜測對一個普通人說呢？

盡管芙芙警示般的輕咬似乎又說明了他那戰爭后遺癥般的直覺應該是對的...

“啊...我剛說什么了嗎？”

路明非決心裝傻，努力飾演出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他已經預感到不管這種磨煉出的直覺到底是對是錯，自己都會被卷入到某種麻煩當中。

“不好意思啊師兄，這兩天我在看靈異恐怖電影，導致精神有點不穩定，老是睡不好，所以剛剛打了個盹，一時間沒分清虛擬和現實，讓你聽到夢話了，不要介意...”

“不，你說的是對的。”

令他震驚的是楚子航肯定的答復，“我確實見過一些非人的東西。”

“這個...實在有點難以置信哈，楚師兄您也知道我們信奉的是唯物主義，雖然之前就聽說您去國外留學了，但沒想到信仰轉變的這么快...”

路明非干巴巴地說著，但楚子航完全不給他圓上說辭的機會。

“我承認的唯一原因，是我確實見過，親眼所見的東西，對我而言就是最真實的。”

楚子航不加掩飾的熾烈的目光無疑說明著他對這個話題的熱情，甚至已經超過了這場會面本身的主題。

“啊哈哈...師兄你別嚇我了，我很膽小的，再說下去今晚又睡不著了...”

“在一個暴雨天。”楚子航毫不顧忌路明非的反應，用視線將幾欲逃離的路明非固定在座位上，“你應該也有印象，你在樓道口詢問一個女生能不能順路帶你一程，被拒絕后你就自己走了。”

“當時我就在你身后。”

路明非怔在當場。

“我沒來得及叫你...可能對你來說是好事，總之，你剛剛說的并不對，因為我也早就認識你了。”

“就在我見到被一群如你所說的，死人、亡靈、惡魔般的生物簇擁著的神明之前。”

“那是一個騎著八足駿馬，提著由世界樹枝條制成的長槍，穿著暗金色的甲胄，披著暗藍色的風氅，試圖將我制作成隸屬的存在...”

“是奧丁。”

......

那兩個字如雷鳴般炸響在路明非腦海里，回蕩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覺得楚子航這么嚴肅的人真的會順著一句突兀又脫離常識的話大開玩笑，但...

奧丁？

北歐神話中的主神是怎么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的？

路明非自己都只見過奧丁賜予了部分力量的賢者格里姆，沒有與其本人打過照面，給他的印象里頗有神隱的風范，然而現在按照楚子航的描述，它自己的逼格有沒有保持住暫且不談，那些黑影和亡者的身份...

不會是女武神吧？

一想到這路明非差點忍不住笑出聲，雖說瓦爾基里一詞確實有貪食尸體的本義，但這種表現形式也太露骨了點吧？他實在沒法將斯露德、奧特琳德、希露德抑或是布倫希爾德響應召喚時的形象和腐朽衰敗指向死亡的氣息聯系在一起。

有點太神秘了，甚至達到了可以記下來，以后見到本人講出來取笑她們的程度。

“呃，師兄，北歐神話也是學院必修課的一部分么？我不怎么了解啊...”

路明非努力繃住面部肌肉，偽裝出無知的模樣，“如果師兄你想聊這方面內容的話最好給我科普一下，畢竟我只看過奧林匹斯星傳...”

“...你不相信？”楚子航沉默片刻問。

路明非撓了撓頭。

他怎么信呢？

帶著英武的女武神巡視人間，那叫主神；帶著亡靈大軍招搖過境，那叫巫妖王！

難不成他原本的世界也是一個異聞帶？

別搞笑了好嗎！

雖說即便沒有空想樹也未必能確保一切正常，但要是真的如此，還能只有楚子航一個人知道真相？

路明非還是覺得當他是想起了某個印象深刻的噩夢比較合理。

楚子航看到少年這種反應，也明白了他的態度，不禁自嘲般笑了笑。

真傻，哪怕過了這么多年，哪怕只是聽到一句夢囈，他還是控制不住情緒，想要回憶，想要傾訴，想要復仇。

教授安排的工作肯定是搞砸了吧，楚子航想道，本來指望他以學生的角度介紹學院的優點，現在怕不是被看成是精神病患在拉人下水。

滴答。

一滴雨打在玻璃上，勾勒出一道痕跡。

“下雨了...”路明非喃喃道，“媽的，天氣預報沒說啊...”

“我開車過來的，等會送你回家吧。”楚子航收斂心情，想要盡可能彌補這場或許已經失敗了的會面，“我去問一下點的咖啡，然后就正式開始吧？”

“行，麻煩師兄了。”

路明非并沒有與楚子航對視，畢竟他能感受得到后者是真的相信，也是真的希望他相信剛才所說的話。

但他不想，也不能做到。

對于楚子航而言這是一種極度的殘酷，對于他而言卻又是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們還是當什么都沒發生，公式化地應付完家庭和學院迫使下的差事，然后再也不見為好。

“這應該才六點多吧，天怎么暗得這么快呢...”

越來越密集的雨點擊打在櫥窗上，又仿佛打在心里，即便靠在皮質的靠背上也沒法讓他神經松弛下來。

“很快就回去了。”路明非撫摸著芙芙的腦袋，“要不要給你買塊蛋糕吃？”

“店里也沒見有多少人啊，怎么兩杯咖啡能做這么久呢，現種咖啡豆啊...”

路明非環顧四周，吐槽戛然而止。

他來的時候咖啡店里人不多，但還是有幾桌的，只是因為清靜他才坐到偏僻的角落里，可現在放眼望去一個人都看不到了，播放的音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從牛仔很忙變成了晴天，跟此刻的天氣十分不搭。

“師兄，師兄？”

路明非抱著芙芙離開座位，正準備去柜臺前，卻在拐角處恰好一頭撞上要找的人。

“師兄，什么情況？咖啡還沒好嗎？”

楚子航搖了搖頭，他也意識到了周圍詭異的變化，特別是在突然發現不止店內，外面的街道上也是空無一人，天地之間似乎只有瓢潑大雨之后，不禁有些恍惚。

就好像和那個暴雨天一樣...

“店員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雨好像下大了，要不我們先回去吧，等天氣好了再繼續。”

路明非點點頭，那本來就是他的想法，此刻便自然地朝外面望去。

“好啊，那輛車是師兄你開來的嗎？總覺得有些眼熟啊！”

“門口靠右位置上的保時捷就是，你可以先上車...”

楚子航的視線順著路明非手指的方向，下一瞬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那是一輛邁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