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九日。

公中糧倉，已然見底。

王氏每日分發的那碗摻了麩皮的薄粥，稀得能照見人影。

寨墻外，洼地的流民早已陷入死寂，蜷縮在滾燙的焦土上，連呻吟的力氣都已耗盡。

“天災啊。”

栓柱拄著長矛，立在寨墻垛口。

古銅色的臉龐被烈日烤得黝黑發亮，嘴唇干裂起皮，滲出血絲。

他望著寨外那片死寂的焦土，心中一嘆。

糧，只剩最后兩頓！

水井的水線，又下降了一尺！

朝廷的轉機…究竟何時才至？

轟隆隆——！！！

一聲沉悶如雷、卻又不同于尋常雷霆的巨響，猛地從西北天際炸開。

那聲音并非來自天空，而是仿佛源自大地深處，帶著一種撕裂乾坤的磅礴偉力，震得整個洪澤湖都為之顫抖。

“嘩啦啦……”

李家村的寨墻簌簌落下塵土，屋瓦嗡嗡作響！

緊接著！

咔嚓——！！！

一道慘白刺目的巨大光柱，撕裂了西北方鉛灰色的蒼穹。

光柱所過之處，云層瞬間被蒸發，露出其后翻滾沸騰的赤紅天空。

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恐怖氣息，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也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狠狠撞入每個人的心神。

“啊——！”

“這是什么……”

寨墻上，有漁衛忍不住抱頭蹲下，心神震動。

洼地里，流民們驚恐地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李滄海猛地沖出祠堂。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西北。

神念如同受驚的游魚，瞬間收縮。

那光柱…那氣息…絕非人力所能及。

是朝廷高人與那上古兇獸遺種“火魈”的最終碰撞。

光柱持續了足足十息。

最終緩緩消散。

西北天際，那片赤紅的天空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能量漩渦，在緩緩旋轉。

死寂！

天地間一片死寂！

連風聲都仿佛被那恐怖的碰撞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

嗚——嗚——嗚——！

一陣低沉、悠長的號角聲，穿透遙遠的距離，隱隱傳來。

緊接著！

嘩啦啦——！！！

毫無征兆。

豆大的雨點，如同天河決堤，從驟然匯聚的、濃墨般的烏云中傾盆而下。

雨點不再是之前人工降雨的溫潤細密，而是帶著一股洗刷天地污濁的磅礴氣勢。

砸在滾燙的焦土上，騰起大片大片白色的蒸汽。

砸在干裂的湖床上，發出噼啪爆響。

砸在寨墻上、屋頂上、樹葉上，匯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鳴。

“雨！是雨！真的大雨！”

“老天爺！是老天爺開眼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妖孽死了！是妖孽被神仙斬了！”

寨墻內外，短暫的死寂后，爆發出狂喜。

“活下來了，我們真的活下來了！”

漁衛們丟掉長矛，在瓢潑大雨中仰天嘶吼。

寨內村民沖出茅屋，在泥濘中瘋狂地奔跑、跳躍。

洼地里，那些瀕死的流民掙扎著爬起，張開干裂的嘴，貪婪地吞咽著冰冷的雨水，渾濁的淚水混合著雨水淌下。

大雨！

并非人力所為，而是天地造化。

這是一場真正的、酣暢淋漓的大雨！

雨幕之中，一道巨大的陰影，撕裂厚重的雨云，緩緩出現在洪澤湖上空！

是那艘玄黑的巡天云艦！

它回來了！

但與月余前那神威凜凜、符文流轉的姿態截然不同！

此刻的云艦，艦身布滿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

玄黑的金屬外殼上，殘留著大片大片焦黑的灼燒痕跡。

艦首那尖銳如矛的結構，甚至折斷了一截。

艦身兩側的“羽翼”雷光黯淡，符文破碎，邊緣卷曲變形！

它如同浴血歸來的巨獸，帶著滿身的傷痕與疲憊。

艦身緩緩降低高度，巨大的陰影幾乎籠罩了半個李家村！

雨點敲打在它殘破的艦體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看！神仙的船！”

“天爺！船…船被打壞了！”

“那…那是什么氣息？好…好可怕！”

寨墻上，栓柱仰著頭，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泥污和血痕。

他死死盯著那艘低空懸浮、如同山岳般的殘破巨艦，瞳孔中倒映著艦體上猙獰的裂痕和殘留的兇戾氣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

這就是…修仙者的力量？

這就是…與上古兇獸搏殺后的戰場？

那艦體上殘留的每一道傷痕，都在映照著一場驚天動地的廝殺。

那縈繞的兇戾氣息，即便隔得如此遙遠，依舊讓他感到骨髓發涼！

一股渴望與敬畏，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長。

鍛骨境的力量，在這毀天滅地的偉力面前，渺小如塵埃！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感受著體內奔涌的氣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了…武道之上的那片浩瀚星空！

“修仙…當如是！”栓柱的聲音在暴雨中低不可聞。

李滄海佝僂的身影立在祠堂檐下，渾濁的老眼同樣凝視著那艘殘破的巨艦。

雨水順著他的白發淌下，浸濕了單薄的衣衫。

震撼！無與倫比的震撼！

他苦修神念，蘊靈高階，自認已窺得一絲天地玄妙。

然此刻，面對這艘傷痕累累卻依舊巡天鎮世的云艦，方知自身渺小。

修仙之路，非是湖中泛舟，而是…搏擊九天，鎮殺妖邪！

此等氣魄，此等偉力，方為大道！

“真仙手段…”李滄海低聲呢喃，渾濁的眼底深處，那抹暗金色的神念光芒，在雨幕中微微閃爍，帶著一絲向往。

云艦并未停留。

艦身微微調整方向，破損的“羽翼”邊緣亮起微弱的雷光，發出低沉的嗡鳴。

龐大的艦體在低空緩緩轉向，破開厚重的雨幕，朝著東北方向。

朝著帝都所在，緩緩駛去。

殘破的艦影在雨簾中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際。

雨，依舊在下。

傾盆如注，洗刷著焦土，浸潤著干裂的湖床，匯入洼地，形成渾濁的溪流。

李家村寨墻內外，狂歡仍在繼續。

深井的水位，在雨水的補充下，開始緩慢回升。

公中糧倉雖空，但希望已至。

朝廷大軍鎮壓叛亂，妖禍已除，甘霖普降。

活下去，不再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