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哈出坐在他的汗帳中，面前精美的銀碗里，馬奶酒已經失去了所有滋味。前鋒萬騎崩潰的消息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絞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廢物！都是廢物！”他猛地將銀碗砸在地上，酒液四濺，咆哮聲震得帳簾都在抖動，“一萬鐵騎！連明軍的邊都沒摸到就被打回來了？！什么樣的火銃能這么快？！啊？！”
帳下的將領們噤若寒蟬，一個個低著頭，不敢直視納哈出噴火的目光。逃回來的千戶渾身是血，癱在地上，語無倫次地重復著：“…雷…不停的雷…人就像草一樣倒下去…”
“放屁！”納哈出根本不信邪，或者說，他不愿意相信。北元鐵騎縱橫天下，靠的就是這無堅不摧的沖鋒！怎么可能被區區火銃擋?。恳欢ㄊ沁@些廢物輕敵了，沖得不夠狠，不夠散！
“集合所有騎兵！”納哈出赤紅著眼睛，猛地抽出腰間的金刀，嘶吼道，“分成五隊，給本王散開沖！從不同的方向，同時沖擊明軍兩翼和側后！我就不信，他們的火銃能同時照顧所有方向！沖垮一處，全軍壓上！我要把徐達和那個裝神弄鬼的朱辰，碎尸萬段！”
嗚——嗚——嗚——
更加凄厲密集的牛角號聲在元軍大營中回蕩。這一次，納哈出幾乎是壓上了全部的本錢，超過三萬騎兵被調動起來，如同決堤的洪流，分成數股，開始在外圍廣闊的戰線上展開，準備發起一場多方向、更分散、也更致命的全面沖鋒！
大地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比上一次更加駭人。數萬鐵蹄敲擊地面的聲音，匯聚成一種令人心臟都要停跳的恐怖轟鳴。從明軍的千里鏡中看去，廣袤的草原上，數道巨大的騎兵洪流正在成型，如同幾條猙獰的土黃色巨蟒，從不同方向，朝著明軍陣線惡狠狠地撲來！
“大將軍，韃子學乖了，想分散沖擊，找我軍薄弱處。”湯和放下千里鏡，臉色凝重，手心再次冒汗。新軍的排槍陣列威力巨大，但畢竟只有三千人，無法覆蓋如此漫長的戰線。
徐達眉頭緊鎖，迅速下達指令：“中軍固守！兩翼騎兵準備攔截！長槍兵上前，填補空缺！”傳統的應對方式被迅速部署，但誰都知道，一旦讓如此規模的騎兵沖近并撕開口子，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朱辰的聲音再次平靜地響起，仿佛窗外那數萬奔騰的敵軍只是無關緊要的風景：“大將軍，國公，不必緊張。對付分散的集群目標，我們有更好的‘招待’方式。”
他轉向身后一名傳令兵：“令，擲彈兵大隊前出至陣前五十步！目標，敵軍沖鋒集群前沿及中央區域！預備——”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只見從明軍陣中，迅速跑出數百名身材相對魁梧、臂力驚人的士兵。他們并未攜帶火銃或長矛，而是每人背著幾個沉甸甸的、用厚實稻草和軟布包裹的碩大陶罐，腰間掛著火折子。他們行動迅捷，很快就在陣前稀疏地散開，形成了一條獨特的防線。
這些陶罐，正是格物院根據朱辰提供的圖紙，秘密趕制出的又一利器——“陶殼燃燒彈”！其內部填充了經過提純的猛火油、混合了硫磺、磷粉（取自尿液和骨骼的土法提煉）、瀝青以及磨碎的木屑等助燃物，密封而成。其惡毒之處，在于黏稠、持久且難以撲滅的燃燒效果！
此時，元軍的數股洪流已經沖入了三百步的距離！并且因為分散沖鋒，彼此間拉開了很大的空隙！
“點火！”擲彈兵指揮官厲聲喝道！
數百名擲彈兵幾乎同時用火折子點燃了陶罐口伸出的浸油麻繩引信！
嗤嗤嗤——
引信迅速燃燒，冒出火花和白煙！
“投！”
隨著一聲令下，數百名臂力驚人的擲彈兵齊齊發力，掄圓了胳膊，將手中那點燃的、沉甸甸的陶罐，朝著正瘋狂沖來的元軍騎兵集群，狠狠地拋擲而去！
這些陶罐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帶著火星的拋物線，如同死亡的流星雨，砸向奔騰的騎陣！
元軍騎兵看到了這些飛來的黑點，有些嗤之以鼻，以為是明軍扔出的石頭，根本不在意，甚至有人發出嘲諷的嚎叫，策馬沖得更快！
下一秒——
砰！咔嚓！噗嗤——
陶罐紛紛落地，脆弱的陶殼瞬間摔得粉碎！
但里面濺射出來的，不是碎石，而是漆黑黏稠、遇火即燃的恐怖液體！
轟?。。?！
一團團巨大的、熾熱的、帶著濃黑煙霧的烈焰猛地爆燃開來！瞬間覆蓋了方圓數丈的范圍！黏稠的猛火油混合著其他助燃劑，如同附骨之疽般濺射開來，沾到哪里就燒到哪里！
沖在最前面的元軍騎兵，瞬間陷入了極致的人間地獄！
戰馬被黏稠的火焰包裹，發出凄厲絕望的悲鳴，瘋狂地人立而起，或是胡亂沖撞，將背上的騎士甩入火海！
騎士們更慘！火星和油液濺射到他們的皮袍、鎧甲、甚至臉上手上！那火焰詭異至極，拍打不滅，翻滾反而讓火燒得更旺！他們瞬間變成了一個個瘋狂掙扎、慘叫哀嚎的火人！
空氣中瞬間彌漫開皮肉、毛發被燒焦令人作嘔的惡臭！令人作嘔！
一個火人慘叫著從馬背上滾落，試圖在草地上翻滾壓滅火焰，但黏稠的猛火油死死附著燃燒，反而引燃了枯草，將他徹底吞沒！
一匹被點燃的戰馬疼瘋了，拖著渾身烈焰，失控地撞進后面的騎兵隊列，頓時又引燃了旁邊的同伴，引起更大的混亂！
原本氣勢洶洶的沖鋒陣型，前沿瞬間化作一片翻騰的火海地獄！慘叫聲、爆炸聲（偶爾有裝載過滿的燃燒彈輕微爆裂）、馬嘶聲、以及火焰燃燒的呼呼聲，取代了沖鋒的號角和吶喊！
后續的元軍騎兵驚恐萬分地看著前方那如同煉獄般的景象，看著同伴在火焰中瘋狂掙扎直至變成焦黑的枯骨，他們的勇氣和戰意瞬間被無邊的恐懼所取代！根本不敢沖入那片死亡火海，拼命地勒緊韁繩，試圖轉向或者后退！
整個分散的沖鋒勢頭，就這樣被數百枚燃燒彈硬生生地扼殺、攪亂！數股洪流的前端都陷入了可怕的混亂和崩潰！
后方土坡上，納哈出原本猙獰期待的表情，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片片突然爆燃的火海，看到了他的勇士們在火焰中哀嚎翻滾，變成焦炭…他甚至仿佛能聞到那隨風飄來的、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臉色變得慘白如紙，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喉嚨發緊，幾乎要嘔吐出來！
這是什么？！
這又是什么妖術？！
天火嗎？！！
徐達和湯和同樣被這燃燒彈造成的恐怖效果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打過無數惡仗，但眼前這種將活生生的人畜燒成焦炭的場面，其視覺和心理沖擊力，甚至超過了之前的排槍齊射！
“…朱…朱先生…”湯和的聲音干澀無比，“此物…太過…太過…”
“戰爭，從來就是你死我活。”朱辰的聲音冰冷，沒有絲毫波動，“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此物可有效遏制集群沖鋒，尤其是分散陣型?！?
徐達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遠處那片依舊在燃燒的地獄，又看了看身旁這個始終淡然的年輕人，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緩緩點了點頭。他再次意識到，朱辰帶來的，是一種徹底改變戰爭形態的、冷酷而高效的力量。
納哈出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被親衛扶住。他望著遠方那片依舊升騰著黑煙和火焰的死亡地帶，聽著隱約隨風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第一次，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理解的恐懼，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