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蟠龍金牌硌在掌心,那“如朕親臨”四個篆字沉得像塊生鐵,壓得朱辰胳膊上的舊傷又隱隱抽痛。朱元璋拍在他肩頭那一掌的力道,還有那冰刀子似的警告眼神,刺得他后背涼颼颼的。
“莫負了這金牌。更莫負了…這江山黎民!”
老朱的話還在耳朵里嗡嗡響,人已帶著毛驤和一票煞氣騰騰的羽林衛(wèi)走得沒影了。神機坊校場上,只剩下刺鼻的硝煙味,滿地狼藉的碎木渣,還有黑壓壓跪了一片的匠戶和工部小吏。敬畏的目光像針,密密麻麻扎在朱辰背上。
封賞?屁用沒有!這金牌才是催命符!干好了是應(yīng)該,干砸了…朱辰腦子里閃過老朱腰帶上那把刀的寒光。
“呼——”他長吐一口濁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攥緊金牌,猛地轉(zhuǎn)身!目光掃過那群還沒爬起來的工部官吏。
“工部誰管事?帶路!鐘山南麓!立刻!馬上!”
沒人應(yīng)聲。幾個穿綠袍的低階官員恨不得把頭埋進土里。剛才跳得最歡的工部司務(wù)王貴,此刻癱在人群后面,褲襠濕了一大片,臊臭味兒混著硝煙,熏得人直犯惡心。他就是尚書薛祥的心腹狗腿子,劉公公的應(yīng)聲蟲。
“你!”朱辰的金牌直指一個看起來還算鎮(zhèn)定的工部主事,“名字!”
那主事一個激靈:“下…下官工部主事,陳…陳實!”
“陳實!備馬!帶上工部堪輿圖冊!還有你手下所有能調(diào)動的吏員、匠戶!目標鐘山南麓荒地!半個時辰內(nèi),我要看到人!”朱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金牌賦予的生殺予奪,“遲一刻,軍法!”
“遵…遵命!”陳實連滾帶爬地去了。
毛驤像尊鐵塔般立在朱辰身側(cè),手就沒離開過刀柄,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全場,無聲地宣示著皇權(quán)意志。薛祥被人攙扶著,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想說點什么,最終只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血腥味的嘆息。
……
鐘山南麓。
正月里的寒風(fēng)刀子似的刮過光禿禿的山坡,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塵土。眼前這片所謂的“荒地”,比朱辰想象的還要荒涼破敗。千畝地界,坑洼不平,大片裸露的黃土和碎石,夾雜著枯黃的草根。遠處山根下倒是有些稀疏的樹林,但靠近水源的低洼處,積著渾濁發(fā)臭的死水,成了爛泥塘。幾間歪歪斜斜的茅草棚子杵在寒風(fēng)中,大概是原先看地人或流民留下的,破敗得隨時要散架。
幾百號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被一隊如狼似虎的應(yīng)天府衙役驅(qū)趕著,畏畏縮縮地聚攏在一片稍微平整些的空地上。他們眼神麻木,透著深深的恐懼和絕望。男人佝僂著背,女人緊緊摟著懷里的孩子,孩子凍得小臉發(fā)青,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大人!工部司務(wù)王貴帶到!”陳實硬著頭皮稟報,身后跟著臉色慘白、走路還在打飄的王貴。他換了條褲子,但那股尿臊味似乎滲進了骨子里,揮之不去。
朱辰?jīng)]理他,目光掃過這群流民,眉頭擰成了疙瘩。五百戶?這頂天也就兩三百人!而且個個餓得只剩一口氣!老朱這是塞給他一堆包袱!
“朱…朱先生!”王貴強撐著那點官架子,聲音卻虛得發(fā)飄,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怨毒,“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您…您真要在這兒開荒?下官…下官勸您三思??!您看這土,又硬又瘠??!再看這些人,半死不活的,能頂什么用?純屬浪費朝廷…呃,浪費您的心血!”
他指了指旁邊幾堆黑乎乎、夾雜著煤渣石塊的廢料堆,那是早年工部在此地試開小煤窯留下的礦渣,諷刺道:“還有這些廢料,除了占地方,狗屁不是!您要這荒地,還不如要城里幾間鋪子實在!流民?呵,一群只會張嘴吃飯的廢物罷了!”
他越說越順溜,似乎找回了點踩人的快感,眼神里又帶上那種熟悉的、居高臨下的鄙夷。薛尚書雖然倒了霉,但他王貴還是工部的官!一個沒功名的白丁,仗著點奇技淫巧和陛下暫時的新鮮,就想在工部頭上動土?做夢!
“聒噪!”
朱辰猛地轉(zhuǎn)身!眼中寒光一閃!那沉甸甸的蟠龍金牌被他當(dāng)成板磚,照著王貴身側(cè)那張臨時搬來的破木桌案就砸了下去!
“哐當(dāng)——咔嚓??!”
木屑紛飛!半張桌子直接被砸塌!桌上一只粗瓷茶碗摔得粉碎!茶水濺了王貴一褲腿!
全場死寂!只有寒風(fēng)呼嘯!
王貴“嗷”一聲怪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向后一跳,臉色瞬間由白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成死人般的慘白!他指著朱辰,手指抖得像抽風(fēng):“你…你…你敢…這是工部…工部…”
“工部什么?!”朱辰的聲音比他手里的金牌還冷硬,他高高舉起那蟠龍猙獰、紅寶石龍睛森然的令牌,厲聲喝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如朕親臨’!陛下親口諭令,工、戶二部,全力配合!敢有阻撓者,先斬后奏!”
“王貴!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在本座面前指手畫腳?!再敢放一個屁,毛指揮!”朱辰目光掃向毛驤。
毛驤一步踏出,腰間繡春刀“噌”地彈出半寸!雪亮的刀光映著王貴毫無血色的臉!那眼神,看死人一樣!
“噗通!”王貴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一股新的、更濃烈的騷臭味瞬間彌漫開來!他又一次,當(dāng)眾失禁!褲襠徹底濕透!
朱辰嫌惡地皺眉,看都懶得再看這灘爛泥。他目光如電,直接鎖定工部主事陳實和幾個被這場面嚇得魂飛魄散的老匠頭。
“陳實!”
“下…下官在!”陳實差點跪下。
“立刻!組織人手,給我挖!山根下那片洼地,深挖!取底下顏色發(fā)黃、發(fā)紅的黏土!越多越好!”朱辰指向那片爛泥塘。
“啊?黏…黏土?”陳實懵了。不是開荒種地嗎?挖泥巴干嘛?
“還有你們!”朱辰指向那幾個老匠頭,“我記得神機坊附近就有廢棄的石灰窯!立刻去人,給我燒!燒上好的生石灰!有多少要多少!用最快的速度運來!”
“再分一隊人!去那邊礦渣堆!”朱辰指向那幾座黑乎乎的小山,“把里面那些黑灰色、顆粒細小的礦渣給我篩出來!磨!磨得越細越好!跟面粉一樣細!”
一連串命令,又快又急,砸得眾人頭暈眼花。挖泥巴?燒石灰?磨礦渣?這…這跟開荒種地有半個銅板的關(guān)系嗎?
王貴癱在尿漬里,雖然嚇破了膽,但聽到這些“荒唐”命令,嘴角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里惡毒地詛咒:“瘋子!果然是瘋子!等著吧!看你怎么把這堆爛泥和礦渣變成糧食!到時候…哼哼!”
沒人敢問。毛驤的刀還半出鞘呢!陳實和匠頭們只能壓下滿腹的驚疑和荒謬感,像上了發(fā)條的木偶,嘶吼著驅(qū)趕衙役和流民行動起來。
“挖!快挖!取黏土!”
“去石灰窯!快馬加鞭!”
“磨礦渣!找碾子!石臼也行!磨細!”
一時間,荒涼的山坡上竟有了幾分熱火朝天的景象。衙役的皮鞭聲,流民麻木的勞作聲,匠戶指揮的吆喝聲,還有那幾座礦渣堆旁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迷已心ヂ?,混雜在寒風(fēng)中。
朱辰站在坡頂,寒風(fēng)卷起他單薄的衣袍。他閉上眼,心神沉入識海。
【寰宇知識圖譜】——激活!目標:土法硅酸鹽水泥(明代生產(chǎn)力可及版)!
清晰的圖紙和配方流程瞬間在腦中鋪開!原料:石灰石(生石灰替代)、黏土(硅鋁質(zhì))、鐵礦渣(提供鐵質(zhì)和硅質(zhì),充當(dāng)?shù)V化劑和強度組分)、石膏(天然石膏礦石,后期調(diào)節(jié)凝結(jié)時間,初期可?。?!比例…煅燒溫度…研磨細度…混合方式…水灰比…
成了!朱辰猛地睜開眼,精光四射!
“取紙筆來!”
很快,粗糙的草紙和炭筆送到他面前。朱辰蹲下身,無視地上的碎石塵土,手腕翻飛,筆走龍蛇!炭筆劃過草紙,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一個個結(jié)構(gòu)清晰、標注明確的圖形和文字飛快呈現(xiàn)!
沒有復(fù)雜的理論,只有最直白的操作流程:
一、原料配比:生石灰六成(六分),黃黏土二成(二分),磨細礦渣二成(二分)。【注:此為初始比例,后續(xù)按成品強度微調(diào)?!?
二、混合:將三者干粉置于干凈石板或大木槽中,務(wù)必攪拌均勻!顏色一致!
三、加水:取清水,緩緩加入混合干粉,邊加邊用木棍或鐵鍬用力攪拌!至稠粥狀(術(shù)語:漿體)!不可過??!寧稠勿稀!
四、成型:將攪拌好的漿體,傾入所需形狀之木模(臨時用木板釘制即可)或直接鋪于平整壓實之地基上,用木板刮平表面。
五、養(yǎng)護:靜置!避風(fēng)避暴曬!尤其最初三日,需保持表面濕潤(可覆蓋濕草席,適時灑水)!七日可初步承重,二十八日可達甚高強度!
六、關(guān)鍵:原料研磨務(wù)必極細!混合務(wù)必均勻!水不可過多!
一張張圖紙被朱辰隨手甩給旁邊伸著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老匠頭:“看懂了?就按這個辦!所有人!聽匠頭指揮!混合原料!加水?dāng)嚢瑁】?!?
“這…這是…”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爐灰的老匠頭捧著那幾張鬼畫符般的圖紙,手抖得像篩糠。他干了一輩子窯口,燒過磚瓦,見過三合土,可這方子…聞所未聞!石灰?黏土?礦渣?攪和攪和加水…就能…就能…?
“愣著干什么?!動手!”朱辰一聲厲喝,如同驚雷。
老匠頭們一個哆嗦,再不敢遲疑,嘶啞著嗓子吼起來:“快!生石灰粉!黏土粉!礦渣粉!按六二二!倒進那個大石槽!對!就那個喂牲口的槽子!洗干凈了!”
“加水!慢點加!你他媽瓢拿穩(wěn)了!一點點倒!攪!用勁兒攪!拿木棍的!沒吃飯嗎?!”
幾百號人,在工部吏員和匠頭的瘋狂驅(qū)使下,像一群忙碌的工蟻。生石灰粉、細膩的黃黏土粉、磨得烏黑的礦渣粉,被按照古怪的比例倒進巨大的石槽里。幾個壯漢掄著胳膊粗的木棍,拼命地攪拌著干燥的混合粉末,粉塵飛揚。
“加水了!加——!”隨著老匠頭一聲變了調(diào)的嘶吼,幾桶清水小心翼翼地倒入石槽。
“嗤——!”生石灰遇水,瞬間釋放出大量熱量,白色的水汽蒸騰而起!混合著粉塵,彌漫開來。
“攪!快攪!別停!”老匠頭臉憋得通紅,親自跳進槽邊的爛泥里,搶過一根木棍,用盡全身力氣搗下去!
十幾條粗壯的手臂,十幾根沉重的木棍,在渾濁滾燙的漿體里瘋狂地攪動、捶打!黏稠的灰黑色泥漿被翻卷、擠壓,發(fā)出咕嘟咕嘟的悶響。汗水混著石灰粉塵,從匠人和流民黝黑的臉上淌下,留下道道白痕。
朱辰面無表情地看著,仿佛眼前這熱火朝天又透著荒謬的場景與他無關(guān)。毛驤站在他身側(cè),眉頭緊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那槽越來越黏稠、顏色越來越深灰的泥漿,又看看癱在不遠處、眼神怨毒又茫然的王貴,最后落在朱辰平靜的側(cè)臉上。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堆爛泥巴,怎么能跟“膏腴之田”、“畝產(chǎn)翻倍”扯上關(guān)系?難道要拿這玩意兒糊地?
很快,一大槽粘稠的水泥漿攪拌完成。在老匠頭的指揮下,流民們用破桶、破盆,甚至直接用手捧著,將滾熱的灰漿傾倒在事先清理出來、夯實平整的十畝荒地邊緣?;液谏臐{體流淌開來,被匠戶們用簡陋的木板費力地刮平、抹勻,形成一片片光滑、平整的灰色地面。
寒風(fēng)呼嘯,刮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時間一點點過去。
王貴癱在冰冷的泥地上,褲襠濕冷,凍得他直打哆嗦。他看著那片丑陋的灰色地面,心里惡毒的念頭越來越盛:等著吧!等這爛泥巴干了,老子第一個上去踩!踩得稀巴爛!看你朱辰怎么跟陛下交代!欺君之罪!夠砍你十回腦袋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太陽西斜,寒意更重。那片灰色地面的顏色似乎深了些,表面也結(jié)了一層硬殼,但看起來依舊脆弱。
“哼!裝神弄鬼!”王貴終于積攢起一點力氣,掙扎著想爬起來,他要親眼看著這“神跡”變成笑話!他要第一個嘲諷!
就在這時,朱辰冰冷的聲音響起:“差不多了。毛指揮,借你刀一用。”
毛驤一愣,還是解下腰間的繡春刀遞過去。刀是好刀,百煉精鋼,吹毛斷發(fā)。
朱辰?jīng)]接刀,反而一指旁邊一個掄了半天木棍、累得氣喘吁吁的壯碩匠戶:“你!力氣大,用這把刀,去!朝那片剛抹平的地面,用你最大的力氣,砍!劈!砸!隨便你!”
那匠戶看著毛驤遞過來的、寒光閃閃的御賜繡春刀,嚇得一哆嗦:“大…大人…這…這刀…”
“讓你砍就砍!廢什么話!”毛驤不耐地喝道。
匠戶咽了口唾沫,雙手顫抖著接過沉甸甸的繡春刀。他走到那片灰色地面邊緣,看著光滑平整的表面,又看看手里鋒利的寶刀,一咬牙,心一橫!
“嘿——呀!!!”
他吐氣開聲,用盡全身力氣,掄圓了胳膊,將鋒利的繡春刀朝著那片灰色的地面,狠狠劈了下去!那架勢,像是要劈開一塊頑石!
“鐺——!??!”
一聲刺耳無比、完全不似劈砍泥土的、金鐵交鳴般的巨響,猛然炸響在空曠的山坡上!
火星!
刺眼的火星,竟從刀鋒與灰色地面碰撞的地方,猛地迸濺出來!
精鋼打造的繡春刀刀身,被一股巨大的反震力猛地彈起!嗡嗡作響!震得那壯碩匠戶口鼻發(fā)麻,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他“蹬蹬蹬”連退好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捧著劇痛的手腕,滿臉駭然,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
再看那片灰色的地面!
被百煉精鋼繡春刀全力劈砍過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不到半寸深的白色劃痕!像用粉筆劃過黑板!連個像樣的缺口都沒有!
死寂!
比剛才金牌砸桌還要死寂一百倍的死寂!
寒風(fēng)似乎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釘在那道刺眼的白色劃痕上,釘在那把嗡嗡作響、刀刃崩了個小米粒大小缺口的御賜繡春刀上!
“神…神泥!這是神泥啊——?。?!”一個老匠頭最先反應(yīng)過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片灰色的地面,對著負手而立的朱辰,瘋狂地磕頭!涕淚橫流!
“老天爺!刀砍不動!還冒火星子!”
“神跡!朱先生造出神跡了!”
“萬歲!朱先生萬歲…哦不!萬歲!萬歲!”
驚恐的呼喊,難以置信的尖叫,狂熱的膜拜聲浪,瞬間沖破了死寂,席卷了整個山坡!流民們忘記了饑餓和寒冷,工部吏員們忘記了恐懼,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神仙下凡的目光,死死盯著朱辰和那片灰色的“神泥”!
陳實噗通跪下,渾身篩糠。
“噗——”癱在地上的王貴,眼睜睜看著那刀劈火星、地面留白痕的恐怖一幕,聽著那震耳欲聾的“神泥”呼喊,最后一點理智徹底崩斷!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怪響,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眼白上翻,口角流出白沫,一股惡臭再次從他身下彌漫開來——這一次,不僅僅是失禁了。
朱辰對身后的狂熱和騷亂置若罔聞。他走到那片灰色地面旁,彎腰,用手指用力抹了抹那道白痕,只掉下一點灰粉。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喧嘩:
“三天?!?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跪了一地的工部吏員和匠頭。
“三天之內(nèi),這樣的‘神泥’地面,我要看到十畝!地基要夯實!要平整!厚度不低于三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癱在污穢中、人事不省的工部司務(wù)王貴身上,如同看著一灘垃圾。
“他,”朱辰抬了抬下巴,指向王貴,“留在這,給我監(jiān)工。三天后,十畝地基若有一寸不合要求,或者他再敢多說一句廢話…”
朱辰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
“毛指揮,麻煩你的人,把他‘送’去凈身房,和劉公公作伴。告訴他,馬桶要是刷不干凈,這輩子就別想出來了?!?
毛驤嘴角也難得地扯動了一下,抱拳沉聲:“遵命!”他一揮手,兩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立刻上前,像拖死豬一樣,把昏厥失禁、臭不可聞的王貴拖了下去,扔到了礦渣堆旁邊。
朱辰這才轉(zhuǎn)向毛驤,聲音低沉卻帶著石破天驚的力量:“毛指揮,看到了?此物,我稱之為‘水泥’?!?
他指著腳下堅逾精鐵的灰色地面:“以此物筑城,堅不可摧,萬炮難破!以此物鋪路,平坦如砥,雨雪無阻!以此物修渠筑壩,滴水不漏,百年不朽!以此物建房造屋,廣廈萬千,安得寒士!”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毛驤心上!筑城!鋪路!修渠!建房!這…這哪里是什么開荒的泥巴?這分明是…是足以改變江山社稷根基的神物!比那連珠火銃,更讓他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和…恐懼!
毛驤握著刀柄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第一次,在朱辰面前,低下了他那顆高傲的頭顱,聲音干澀:“朱先生…神技!末將…服了!”
朱辰?jīng)]再說話,目光投向遠處應(yīng)天府巍峨的輪廓。他知道,這“水泥”現(xiàn)世的震撼,此刻,恐怕已經(jīng)像風(fēng)一樣,刮進了那座紫禁城的最深處。
……
乾清宮,西暖閣。
朱元璋捏著一塊鴿卵大小、還帶著毛刺的灰色硬塊。這是毛驤派快馬送回的“水泥”樣品,剛凝固不久。
燭光下,老朱布滿老繭的手指,用力在那灰色硬塊上狠狠一摳!
“滋啦——”
指甲劃過,只留下幾道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白印!碎屑都沒掉一點!
朱元璋瞳孔驟然收縮!他放下硬塊,猛地從御案上抓起他那柄隨身多年的精鐵鎮(zhèn)紙!手臂肌肉賁張,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塊小小的灰色水泥塊,狠狠砸了下去!
“鐺——!!!”
一聲刺耳的銳響!火花四濺!
鎮(zhèn)紙被高高彈起!朱元璋的虎口都被震得發(fā)麻!
再看御案上,那塊小小的水泥塊,依舊完好無損!只在表面留下一個米粒大小的淺坑!而精鐵鎮(zhèn)紙的棱角,赫然崩掉了一小塊!
朱元璋緩緩放下鎮(zhèn)紙,胸膛劇烈起伏。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拂過水泥塊上那個微不足道的淺坑,又摸了摸鎮(zhèn)紙上崩掉的缺口。
硬!比最硬的青石還硬!比精鐵…也不遑多讓!
“神泥…水泥…”朱元璋喃喃自語,眼中翻涌著前所未有的狂喜!這堅不可摧的造物,若用于邊關(guān)要塞…用于黃河大堤…用于直通九邊的馳道…
狂喜如同巖漿般奔涌,但下一秒,一股更深的、冰寒刺骨的忌憚,瞬間將那巖漿凍結(jié)!這力量…太可怕了!握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手里!
老朱猛地抬頭,眼中所有的情緒都褪去,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冷酷。他對著陰影處,聲音低沉而森寒,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
“傳令蔣瓛!東廠在書店和鐘山的人手…再加三倍!給咱死死盯住!那‘水泥’…每日產(chǎn)出幾何?流向何處?給咱查!一粒沙子都不能漏掉!”
“喏!”陰影里傳來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應(yīng)答,隨即消失。
暖閣內(nèi),燭火搖曳。朱元璋獨自一人,對著御案上那塊小小的、堅硬的灰色水泥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狂喜與忌憚,如同兩條毒龍,在他眼底深處無聲地撕咬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