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前的空地上，十幾名被電網(wǎng)束縛的拾荒者斥候像剛撈上岸的魚，仍在地上微微抽搐。

騎士們在卡倫的帶領(lǐng)下，小心翼翼地上前，用長矛戳了戳，確認他們徹底失去反抗能力后，才將他們一一拖回廣場。

整個圣殿的幸存者們，從藏身處探出頭來，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沒有震天的喊殺，沒有血腥的肉搏，甚至沒有一名騎士受傷。

那群傳說中如蝗蟲過境的惡匪，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處理”了。

敬畏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指揮高臺上的那個男人身上。

如果說，之前的活水是神跡，那么此刻，這種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手段，就是神權(quán)。

卡倫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為勝利感到振奮，腎上腺素依舊在血管里奔流。

但同時，他又感到一絲失落。

他和他引以為傲的騎士團，在整場戰(zhàn)斗中扮演的角色，更像是搬運工和保安。

他畢生磨煉的武技和勇氣，在那些精準高效的機器面前，似乎派不上用場。

他看著那些被俘的斥候，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該好好研究一下總承包商發(fā)下來的《施工安全手冊》了。

遠方的拾荒者大軍，在短暫的騷亂后，重新恢復了秩序。

他們沒有再發(fā)動攻擊，也沒有撤退，只是在千米之外安營扎寨，黑壓壓的一片，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與圣殿遙遙對峙。

這種沉默的壓力，比直接沖鋒更讓人心悸。

“他們想干什么？”赫拉大祭司憂心忡忡，“是在等我們的防御系統(tǒng)能源耗盡嗎？”

“很有可能。”蘇燼已經(jīng)從指揮臺上走了下來，正在檢查一座自動哨站的彈藥消耗和能源存量。

“初級防御系統(tǒng)能耗很高，無法長時間維持最高警戒狀態(tài)。

對方的領(lǐng)袖，顯然看穿了這一點。她在等，也在逼我們做出選擇。”

“那我們怎么辦？”卡倫問道，“要不要趁現(xiàn)在，派一支精銳小隊夜襲他們？”

“否決。”

蘇燼干脆地拒絕了，“風險收益不成正比。我們的人員是寶貴的技術(shù)資產(chǎn)，任何傷亡都是重大損失。

而且，對方不是烏合之眾，營地防御必然很周密。

夜襲的成功率，根據(jù)模型推算，低于15%。”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名負責瞭望的騎士發(fā)出了警報。

只見拾荒者的營地中，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孤身一人，手中沒有武器，只是高舉著一面用不知什么動物的白骨和破布扎成的、勉強能稱之為“白旗”的東西，緩緩地向圣殿走來。

是伊芙。

她走得很慢，步履從容，仿佛不是走向一個剛剛擊潰了她手下的敵陣，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園里散步。

她的銀色眼眸在昏暗的天光下，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

“她要談判。”蘇燼立刻做出了判斷。

“不能信她！”

卡倫立刻反對，“拾荒者從不講信用！這一定是詭計！”

赫拉也附和道：“總承包商，他們是廢土的毒瘤，與他們沒有什么好談的。”

蘇燼卻搖了搖頭。

“不，正因為他們是毒瘤，才更要談。因為毒瘤的唯一邏輯，就是生存和擴張。

只要你能提供比掠奪更優(yōu)的生存方案，他們的邏輯就可以被改寫。”

他的目光掃過卡倫和赫拉，“而且，我需要了解對方的需求和底牌，才能制定下一步的項目推進計劃。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句話，在商場和戰(zhàn)場上同樣適用。”

他無視了卡倫和赫拉的勸阻，對著通訊器下令：“解除她前進路線上的攻擊指令。

打開一條安全通道，讓她過來。

卡倫，你帶兩名騎士跟我一起去。記住，我們是去進行商務會談，不是去決斗，收起你們的殺氣。”

片刻后，在圣殿大門前一百米的空地上，一場詭異的會談開始了。

蘇燼，卡倫，以及兩名全副武裝的騎士站在一邊。另一邊，是孤身一人的伊芙。

“你就是這里管事的？”伊芙率先開口，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像是在砂紙上打磨過的絲綢。

她沒有看蘇燼，目光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卡倫和他身后那兩名緊張的騎士，仿佛在評估他們的斤兩。

“我是天道集團駐此界最終圣殿生存改造項目的總承包商，蘇燼。”蘇燼上前一步，公式化的自我介紹讓伊芙的眉頭微微一挑。

“承包商？”伊芙玩味地咀嚼著這個詞，銀色的眸子終于轉(zhuǎn)向了蘇燼，從他那身奇怪的工程服，到那個毫無特征的智能面具。“所以，這些新玩具，還有那邊的水，都是你的工程？”

“是。是本公司為客戶提供的基礎(chǔ)生存保障設(shè)施。”

“很好。”伊芙點點頭，不再兜圈子，直接切入主題，“我喜歡你的玩具，更喜歡你的水。

開個價吧。每天給我們提供三百人份的潔凈水和食物。

作為回報，我們‘枯骨拾荒者’可以不攻擊這里。

甚至，我們可以成為你們的保護傘，這片廢土上，沒人敢再來找你們的麻煩。”

她的語氣，不像是談判，更像是施舍。

卡倫氣得臉色漲紅，剛要發(fā)作，卻被蘇燼用眼神制止了。

蘇燼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像聽到一個有趣的商業(yè)提案一樣，在面具下的虛擬屏幕上快速計算著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頭。“伊芙女士，是嗎？我方評估了您的提議。結(jié)論是：拒絕。”

伊芙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理由。”

“理由有三。”蘇燼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成本與收益嚴重不匹配。

貴方三百人的物資消耗，對我方目前的生產(chǎn)力而言，是一筆巨大的成本。

而貴方提供的保護服務，其穩(wěn)定性、可靠性均無法量化，履約風險極高。這是一筆虧本買賣。”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品牌形象損害。

我司的項目旨在將此地改造為模范生存區(qū)，提升區(qū)域內(nèi)的生態(tài)恢復度和人口承載力。

與貴方這樣的非正式武裝團體合作，會嚴重拉低本項目的資產(chǎn)評估價值和品牌形象。”

伊芙的眼神已經(jīng)冷了下來，握著槍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蘇燼仿佛沒看見，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貴方的商業(yè)模式，已經(jīng)落后于時代了。

掠奪，是一種低效、高風險、不可持續(xù)的資源獲取方式。

而我們，代表著更先進的生產(chǎn)力。”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拋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包括伊芙，都始料未及的提議。

“所以，我不會接受你的保護，但我可以給你另一個選擇。

一個能讓你的團隊，從負資產(chǎn)轉(zhuǎn)變?yōu)樯a(chǎn)資料的選擇。”

“伊芙女士，我司正在擴招。我正式向你和你的團隊發(fā)出邀請——加入我們。”

空氣仿佛凝固了。

卡倫和赫拉（通過遠程通訊在聽）震驚地張大了嘴。

邀請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匪徒加入他們的家園建設(shè)？總承包商是瘋了嗎？

伊芙也愣住了，足足三秒后，她才反應過來，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那笑聲清脆而響亮，卻充滿了荒謬和譏諷。

“邀請我們？加入你們？”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承包商先生，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人。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鬣狗，是禿鷲，是廢土上人人畏懼的枯骨！你讓我們……去給你修水管，種地？”

“是鋪設(shè)灌溉系統(tǒng)和參與生態(tài)農(nóng)業(yè)區(qū)建設(shè)。”

蘇燼嚴謹?shù)丶m正道，“當然，你們不會直接成為正式員工。

根據(jù)貴方的背景和技能評估，你們可以作為外聘安保與勞務派遣團隊，簽訂試用期合同。

我們提供標準化的食宿、安全的居住環(huán)境，以及根據(jù)工作量結(jié)算的報酬。

你們要做的，就是遵守我方的《項目管理規(guī)范》和《工地安全條例》，服從統(tǒng)一調(diào)度。”

他激活了手腕的投影，這次出現(xiàn)的，是規(guī)劃圖中一片預留出來的、整齊劃一的“外聘員工生活區(qū)”藍圖。有宿舍，有食堂，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訓練場。

“你們的人，不必再為了一口水、一塊發(fā)霉的面包而拼命。

你們的孩子，可以在安全的環(huán)境里長大。你們只需要付出勞動，就能換取有尊嚴的、穩(wěn)定的生活。”

伊芙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

她的銀色眸子死死地盯著蘇燼，那雙眼睛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名為“動搖”的情緒。

穩(wěn)定、安全、有尊嚴的生活。

這幾個詞，對廢土上的任何人，都擁有著致命的誘惑力。

她的手下，看似兇悍，但每個人背后都拖著一個疲憊不堪的靈魂。

他們之所以成為拾荒者，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別無選擇。

但她是首領(lǐng)。接受這個提議，就意味著她和她的團隊，將從自由的狼群，變成被圈養(yǎng)的牧羊犬。

她將失去賴以生存的權(quán)威和自由。

“一個很誘人的提資。”

伊芙的聲音恢復了冰冷，“但我怎么知道，這不是一個把我們騙進去，然后一網(wǎng)打盡的陷阱？”

“我不需要用陷阱。”蘇燼指了指身后那些沉默的防御哨站，“用絕對的實力差距，來實現(xiàn)對潛在風險的控制，這叫成本優(yōu)化。

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你可以回去，和你的團隊商量一下。我的 offer，有效期二十四小時。”

蘇燼說完，便轉(zhuǎn)身向圣殿走去，不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伊芙站在原地，看著蘇燼的背影，又看了看空中那尚未消散的、代表著秩序與未來的生活區(qū)藍圖。

廢土的風吹起她的銀發(fā)，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她知道，這個男人給她出的，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一劑慢性毒藥。

這劑毒藥的名字，叫做希望。

一旦沾染，就再也戒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