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蘭的運動鞋踩過斑駁的樹影，黎族打柴舞的鼓點在胸腔里震蕩。她抬手抹去額角的汗珠，竹桿在腳踝間翻飛，恍惚間又看到父親臨終前枯瘦的手——那雙手曾在椰林里編竹筐，如今只剩下床頭柜上褪色的椰雕青蛙。

“節(jié)奏不對。“

少年的聲音驚飛了樹梢的麻雀。尹蘭猛地收勢，竹桿重重砸在腳背上。穿白襯衫的男生逆光而立，畫架支在椰樹旁，畫布上的椰子樹正流淌著金色的樹脂。

“這里應該用三拍。“他走過來，指尖輕點她的手腕，“像海浪拍岸那樣。“

尹蘭后退半步，聞到他袖口淡淡的松節(jié)油味道。少年的眼睛像瓊州海峽的海水，深灰里泛著細碎的藍。她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話：“窮人家的姑娘要守好本分。“

“我叫陳杰。“他遞來一瓶冰鎮(zhèn)酸角汁，水珠順著瓶身滑進她的掌心，“美術社的，在畫《椰林晨霧》。“

尹蘭盯著那瓶飲料，喉嚨里泛起酸澀。父親去世后，她再沒喝過這種奢侈的東西。遠處傳來課間操的鈴聲，她轉身就跑，竹桿在身后拖出長長的痕跡，像條受傷的蛇。

陳杰開始頻繁出現在椰林。他帶來速寫本，畫小蘭跳舞時飛揚的發(fā)絲，畫她補了又補的帆布鞋。小蘭發(fā)現他總在觀察自己，目光像椰汁般黏稠。

“你為什么總跟著我？“某天傍晚，小蘭終于開口。

陳杰從畫夾里抽出一張素描：少女在椰林下彎腰撿椰子，裙擺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只即將起飛的蝴蝶。“你的影子里有光。“他輕聲說。

小蘭別過臉去。她知道自己的影子里藏著什么——母親凌晨四點在菜市場討價還價的身影，父親住院時欠費單上刺眼的數字。“我沒時間陪你玩。“她抓起書包就走。

陳杰追上她，往她手里塞了個椰雕吊墜。粗糙的椰殼上刻著半片葉子，邊緣還帶著刀痕。“我在工藝社做的，“他撓撓頭，“本來想刻整片椰子葉，但總刻不好。“

小蘭捏著吊墜，感受到陽光透過椰葉灑在臉上的溫度。遠處傳來黎語的歌謠，那是校合唱隊在排練。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小蘭要像椰子樹一樣，經得起風雨。“

藝術節(jié)的籌備讓校園沸騰起來。陳杰負責舞臺美術設計，小蘭是舞蹈隊的領舞。兩人在后臺相遇時，陳杰塞給她一個信封。

“這是......“小蘭打開信封，里面是一疊百元鈔票。

“給阿姨的醫(yī)藥費。“陳杰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爸給的生活費，我用不完。“

小蘭的手開始發(fā)抖。她想起上周在醫(yī)院看到的催款單，想起母親偷偷賣掉結婚戒指的樣子。“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她把信封摔在地上，轉身沖進暴雨里。

陳杰追出去，在椰林深處找到蜷縮在樹根下的小蘭。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椰雕吊墜在胸前搖晃。“我不是可憐你，“他蹲下來，“我只是想......“

“想什么？“小蘭抬起頭，雨水混著淚水滑進嘴里，“想證明你比我高貴？“

陳杰沉默了。遠處傳來雷聲，椰葉在風中發(fā)出沙沙的響聲。突然，小蘭看到他的肩膀在發(fā)抖，仔細一看，竟是在無聲地哭泣。

“我爸要我轉學理科，“他哽咽著說，“他說學藝術沒出息，要斷了我的生活費。“

小蘭愣住了。她從未想過，這個總是陽光燦爛的少年，也有自己的傷口。椰林里的霧氣越來越濃，恍惚間，她仿佛看到傳說中的椰林精靈在樹影間穿梭。

那天晚上，小蘭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在椰林里迷路了，無數椰子從天而降，每個椰子上都刻著陳杰的名字。突然，椰林精靈出現了，它長著椰子殼的腦袋，用黎語唱道：

“椰子樹的根須相連，

少年少女的心相通。

風雨中并肩而立，

方能見到彩虹。“

醒來時，小蘭發(fā)現床頭放著那個椰雕吊墜，旁邊還有一張紙條：“今晚七點，椰林見。“

她準時赴約，看到陳杰在椰樹下搭了個簡易的畫室。畫布上是他們兩人的背影，在椰林里并肩而立。“我想明白了，“陳杰說，“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小蘭點點頭。她從口袋里掏出那個信封，里面的鈔票整整齊齊。“我查過了，工藝社的椰雕作品可以拿去市集賣，“她說，“我們一起賺錢，給阿姨治病，也給你交美術班的學費。“

陳杰笑了。椰林里的霧氣漸漸散去，月光灑在兩人身上。遠處傳來黎語的歌謠，這次，他們聽清楚了歌詞：

“椰林風聲沙沙響，

少年少女訴衷腸。

攜手共度風雨夜，

明朝陽光更輝煌。“

三個月后，校園藝術節(jié)盛大開幕。小蘭穿著黎族服飾，在舞臺上跳起打柴舞，陳杰設計的椰林背景美輪美奐。當小蘭跳到高潮時，陳杰走上舞臺，將一片完整的椰雕葉子戴在她的發(fā)間。

臺下掌聲雷動。小蘭望向觀眾席，看到母親抹著眼淚，陳杰的父親也在微笑。椰林精靈的傳說仍在校園里流傳，但只有他們知道，真正的魔法，是兩顆心的相互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