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機械廠宿舍。
柳茹做好了飯菜,不用喊,大兒子陳東已經把飯菜端出去,小女兒陳南也在餐桌上擺好了碗筷。
她看了兩個孩子一眼,這段時間他們乖巧懂事了很多,都知道幫著家里干家務了。
就是那個最不省心的逆子,不知道在同學家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錢有沒有帶夠。
老陳被抓進局子里,她找律師咨詢過,知道這種就是治安拘留,都不會留下案底,也不會影響以后三個孩子的前程,在里面住上半個月就出來了,問題不大。
造成的事故損失,她在第二天就全部賠付了。
一萬多塊錢,對于陳家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事。
陳建國在機械廠當技術部負責人,每年的工資加分紅能達到五萬多,自己在文化館工作,再加上偶爾發表篇散文、詩歌,每年也能有個五六千的收入,再加上商業街的一套商鋪,每年還能收三千多的房租。
雖然養活三個孩子有些費錢,但這些年,夫妻兩人也攢了不少,銀行里有5萬定期存單,還有2萬左右的活期存款,交完罰款后還剩下幾千,足夠生活的了。
陳南默默地剝了一個水煮大蝦,放在柳茹的盤子里。
“媽,你多吃一點,這幾天你都瘦了。”
柳茹咬著蝦肉,鼻頭一酸,“你爸爸在里面,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聽說在里面就給兩個饅頭,再加上一盆子菜湯。”
陳東說道,“我聽說每頓一包方便面。”
陳南眼神一亮,“那挺好啊,平時我想吃方便面,你們還不給我買。”
“方便面那東西有營養么,你要真想吃,我給你買上兩箱子,吃吐你。也不知道你二哥在外面怎么樣,這么熱的天,他同學家里不知道有沒有安裝空調。老大,你明天就去把他帶回來,就說我已經原諒他,保證不會打他了。”
“媽,你別擔心他,老二出門的時候帶了不少錢,他向小南要了1200,我又給了200,他委屈不了自己。”
“你怎么不早跟我說,害我好幾天沒睡好。”
陳東翻了翻白眼,他覺得母親已經從悲傷中走了出來,都能耍小性子了。
“從明天開始,小南的鋼琴課就要接起來,老大你負責準時接送,你爸不在家,你就要擔任起家里大人的職責。”
“你的升學宴還沒定下酒店,你自己去找找地方,選好菜,談談價,就定在開學前幾天吧,到時候你爸就能出來。”
“媽,咱家這個情況,還有必要辦升學宴么?鬧哄哄的。”
“你懂啥,這都是人情往來,這些年咱家出去那些錢,不得往回收收啊,更何況你上的還是重點大學,當然要好好炫耀一番。這算是喜事,順便給你爸沖沖晦氣。”
“好吧!”陳東無奈地答應下來。
“陳南,你除了平時練琴,學習也要給我抓抓緊,過了暑假就上初四了,明年中考,要是考不好,你給我小心一點。跟你大哥好好學著點,到時候也考一個重點大學。”
“二哥要是能考上,我也能考上。”
“你先考上高中再說吧,現在高中錄取率在20%左右,你必須要在年級排名進前百分之十五,才有把握。”
“那我上中專,中專也很好,學個技能早點工作。”
“咱家不用你早點工作,你給我老老實實讀大學,我和你爸都是大學畢業,當初在學校里那都是數一數二的尖子生,沒想到這才兩代,基因就越來越不行了。”
柳茹一邊搖頭,一邊頗為遺憾地說道。
叮鈴鈴......
此時,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陳東站起來,想要出去接電話,卻沒想到柳茹搶先一步走了出去。
“喂?大哥!”
“我是你媽!”
“哦,媽,我好想你啊。”
“別跟我扯些沒用的,你同學家住在哪個小區,我讓老大去接你回來。”
“不用了,我過段時間再回去。我爸放出來了么?”
“沒有,還要在里面待一周左右。”
“那機械廠最近有沒有什么風吹草動?”
“我天天忙活你爸的事情,哪有時間關心機械廠的事情,不過他們公司真不是東西,老陳前腳剛進去,那個辦公室主任王愛民就拿著解約合同,把你爸的廠長給擼了。”
“那可太好了,股份呢,也一起還給他們了么?”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你爸的股份本來就是崗位股,既然不干廠長了,股份自然就作廢了。不過,他原來是技術部負責人,本來就有一個點的股份。”
“不能全部還給廠里,咱們一點也不要了?”
柳茹立刻罵道:“你個兔崽子,說的輕松,那一個點的股份可能比你爸的工資都多,什么都不要了,你們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交學費......”
陳北將電話離開耳朵,等柳茹罵完,才說道:“媽,你把電話給我哥,我跟他說兩句話。”
“這么快就嫌我煩了,你真是太沒良心了,我十月懷胎容易么,生你的時候,你個不省心的,雙腿先出來的。”
“我知道,生了我一天一夜,以后我肯定好好孝敬您,到時候我生十個八個兒子給您帶。媽,電話費挺貴的,等我回去您再收拾我,行吧。”
柳茹這才不情愿地把電話遞給陳東。
聽到陳東的聲音,陳北立刻說道:“哥,你去爸媽的臥室書桌上,那里有一份機械廠領導的通訊錄,你把廠長電話跟我說一下,他們廠長好像叫劉漢民。”
“你要干什么?”
“你別管了,我跟小南說幾句話,你趁這段時間去給我抄一下。”
陳東有些不情愿,但還是將電話遞給陳南。
“二哥,別忘了,回來要還我2400的,我手里可是有借據。”
“咱們是兄妹,上來不問我好,也不說想我,就直接要錢,你覺得這樣合適么?”
“二哥,我好想你。”
“你想個屁,我最近認識了一個也叫南南的小女孩,人家可比你乖多了。”
“啊?你這么早就給我找嫂子么?”
“放屁,人家才五六歲。”
“那你可真是個畜生。”
“陳南,你信不信我不還你錢了?”
“有借據,你要是不還,到時候我和大哥一起揍你。”
兩人正吵著,陳東又返回來了,他拿起電話快速地撥了一個號碼。
掛斷電話后,柳茹有些不解地問道:“老大,你剛才報了誰的電話?”
“劉廠長,小北指名道姓要的。”
柳茹一臉狐疑,“他要人家廠長的電話干什么?難道是想為老陳伸冤?”
華光機械廠。
雖然已經是晚上,辦公樓和廠區都是一片燈火通明。
新任廠長王愛軍剛上任,立刻就點燃了新官上任的一把火。
發揚螺絲釘精神,加班加點促生產,決戰盛夏,大干90天。
王愛軍坐在廠長的位置,意氣風發地聽著各個車間和部門的工作匯報,但目光卻時不時地看向坐在角落中的劉漢民。
他不知道劉總最近是腦子抽抽了,還是成了佛教徒,有了信仰。
對方從廠長的位置上退下去后,竟然在廠里重新成立了工會組織,想著法子給職工們謀福利,竟然破天荒地發放約莫工資三分之一的高溫補貼,還在這個不年不節的時候,把所有人的工資提了一級。
以前廠里是有工會的,但是在改制之后,被他親手裁撤掉了。其實也不是裁撤,就是把工會主席換上了他只會織毛衣的大姨姐,工人們去反映問題,他大姨姐一聲不吭,就低著頭織毛衣,把別人的脾氣都給磨沒了,后來這個機構就形同虛設。
王愛軍雖然是名義上的一把手,但他還沒飄,知道廠里的真正決策人是誰。
會議進行一小段,他就謙卑地望向對方,看看對方有沒有什么指示。
突然,劉漢民擺在桌子上的大哥大響了起來。
王愛軍立刻雙手下壓,讓正在發言的宣傳部長停止發言,讓大家噤聲。
劉漢民眼皮微抬,看了大家一眼,若無其事地按下了電話免提,這就是他以前的做派。
“喂,哪位?”
“你是華光機械廠廠長劉漢民吧?”
對方聽上去十分年輕,劉漢民想了一圈,都沒有對上號,但他還是糾正道:“我是華光機械廠前廠長劉漢民,現在擔任工會主席。”
“你放屁吧,前廠長是我爸陳建國。我今天打電話來,就是想問問,你們機械廠一群什么狗日的玩意,我爸剛進局子,你們就把他給擼了,有你們這么辦事的么?落井下石,卑鄙無恥,骯臟小人。”
劉漢民一張臉漲成豬肝色,他還沒被人這么罵過呢。
他有些后悔,自己他媽的也是手賤,為什么要開免提。
他的手顫抖著,要去按下掛斷鍵,但還是晚了,對面又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怒罵。
“劉漢民,我艸你全家祖宗。現場還有誰,我連你們祖宗一起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