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時三刻，醉仙居的燈籠次第亮起，朱紅紗幔在晚風里輕晃，脂粉香混著酒氣氤氳不散。

云灼站在街角，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的桃花刃。他本該直接向天界稟報魔界中人現身人間的消息，可那枚燒焦的花瓣卻像烙在掌心的印記，揮之不去。

“仙人竟真來了？“沈硯抱著琴匣氣喘吁吁追上來，“這地方不太適合您..“

“在外面等著。“云灼接過琴匣，指尖一挑，琴匣化作流光沒入袖中。他今日換了身月白長衫，衣擺暗繡銀紋，乍看與尋常貴公子無異，唯有腰間一枚琉璃桃花墜泄露身份。

剛踏入大堂，老鴇就扭著腰肢迎上來：“這位公子面生呀，可是為聽曲兒來的？“她眼尖地瞥見云灼腰間的墜子，笑容僵了僵，“天字閣有貴客吩咐，若見佩琉璃桃花者，直接請上樓。“

云灼眸光微動。

天字閣門前垂著湘妃竹簾，里頭傳來斷續的琴音。云灼撩簾的手突然頓住—這曲子他太熟悉了。

《燼霜》，三百年前他親手所譜，曲譜早隨戰焚毀。

琴聲戛然而止。

“遲了半刻鐘。“玄燼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看來神族也會迷路？“

云灼揮開煙霧，看見玄燼斜倚在軟榻上，青銅面具擱在案幾，焦尾琴橫陳膝頭。他今日換了暗紅箭袖，衣領微敞，露出鎖骨處一道未愈的灼痕——像是被什么利器貫穿后留下的。

“這曲子誰教你的？“云灼冷聲問。

玄燼撥了下弦：“夢里學的。“他忽然翻轉手腕，一段泛音錚然而起，“比如接下來這句——“

琴音陡然轉內凜冽，正是《燼霜》中最難的“雪崩“段落。云灼瞳孔驟縮，這指法是他獨創的“折梅手“，世上本不該有第二人會。

“住手！“云灼甩袖震斷琴弦，“你究竟——”

“噓。“玄燼突然拽他手腕，云灼猝不及防跌坐在琴案旁。玄燼的呼吸擦過他耳際：“聽。“

樓下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沈硯的驚呼：“堂兄？！你怎么——“

云灼霍然起身，卻見大堂中央，本該已死的沈小公子正搖搖晃晃站著，胸口破洞處爬滿藤蔓。可怕的是，滿堂賓客竟都面露癡笑，任由藤蔓纏上四肢。

“混沌在收集活祭。“玄燼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現在信我了？“

一根藤蔓突然刺穿樓板襲來！玄燼攬住云灼的腰旋身避開，黑焰順著琴弦甩出，將藤蔓燒成灰燼。灰燼里竟也飄出金色光點，與昨日尸體殘渣如出一轍。

“這些光點...“

“是記憶碎片。“玄燼突然將什么塞進他手心，“拿著這個，能暫時抵御混沌侵蝕。“

云灼低頭，掌心是一枚赤金琴軫，軫上刻著細小的火焰紋—與他夢中鎖鏈的紋路一模一樣。

樓下突然爆發出非人的尖嘯。沈小公子的頭顱裂開，涌出瀑布般的藤蔓，每根藤蔓頂端都長著人眼！

“閉眼！“玄燼捂住他雙眼，“混沌之瞳會污染神識。“

云灼卻掰開他手指：“我是神族。“袖中桃花刃暴雨般傾瀉而下，將最先撲來的藤蔓釘在地上。可那些斷藤落地即生根，轉眼又長出新的觸須。

玄燼“嘖“了一聲，突然咬破指尖，將血抹在焦尾琴殘弦上：“抓緊我。“

“什么？“

未及反應，玄燼已撥動血弦。狂暴的音浪炸開，整個醉仙居的木質結構開始共鳴。云灼被震得耳膜生疼，卻在音波中捕捉到一絲熟悉的韻律——是《燼霜》的變調！

藤蔓在音浪中扭曲爆裂，那些金色光點卻被琴音牽引，盡數沒入云灼手中的琴軫。最粗壯的藤蔓突然調轉方向，猛地刺向玄燼心口！

“小心！“

云灼本能地結印，一株桃花虛影自掌心綻放，硬生生擋住這一擊。玄燼詫異地看他一眼，突然低笑：“原來你會擔心我？“

話音未落，他徒手抓住襲來的藤蔓，黑焰順著手臂燃遍全身。火焰中，云灼清晰看到他后背浮現九道鎖鏈虛影——與夢中場景分毫不差！

“找到你了。“玄燼對著虛空某處獰笑，黑焰突然凝成巨刃劈下。整座醉仙居被縱向劈開，露出地窖里一團蠕動著的、由無數眼球組成的肉塊。

肉塊中央嵌著半塊記憶晶石。

玄燼正要奪取，晶石卻突然自爆！強光中云灼瞥見晶石里閃過一幅畫面：雪地上，與自己容貌相同的人正將長劍刺入玄燼胸膛...

“別看！“玄燼用身體替他擋住爆炸沖擊，兩人被氣浪掀出樓外。半空中云灼袖中的琴軫突然發燙，那些吸收的金光盡數涌入他眉心——

無數陌生記憶轟然炸開！

他看到自己（又不是自己）站在祭壇上，手中鎖鏈另一端拴著玄燼的脖頸。而玄燼仰頭看他，金瞳里盛著令人心驚的...

“云灼！“

現實中的玄燼接住下墜的他。云灼猛地嘔出一口血，那些記憶碎片又消失了。

“第一次接收記憶是會這樣。“玄燼抹去他唇邊血跡，突然皺眉，“你的眼睛...“

云灼茫然抬手，摸到眼角滲出的血珠——是淡金色的，神血。

遠處傳來天馬嘶鳴，青衡帶著神將正朝這邊趕來。玄燼迅速將他放在安全處，后退時卻被他抓住袖角。

“那些記憶...“云灼聲音嘶啞，“是什么？“

玄燼深深看他一眼，突然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下一秒黑焰騰起，等青衡趕到時，只剩滿地桃花瓣和怔愣的云灼。

“你遇見誰了？“青衡扳過他肩膀，“為什么身上有業火氣息？“

云灼緩緩攤開掌心，那里靜靜躺著一片燒焦的桃花瓣。

“他說...“云灼輕聲道，“你比我想象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