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里正，阿香方才強撐的那股氣，忽然就泄了。

她有些虛脫，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下來。

阿塵一個箭步趕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引到小院的躺椅上。

他不懂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他看得出，阿香已經很累了。

這小小的肩膀，扛起了太多不屬于她的重擔。

“啪……啪……啪……”

一陣慢條斯理的鼓掌聲，突兀地響起。

夏雨正慢慢鼓著掌，走了過來，滿臉盡是看了一出好戲的神態。

“了不起呀，范大廚。幾句話就平息了一場暴亂。這份口才，不去舌戰群儒，真是浪費了。”

他的聲音里有幾分擔憂，幾分觸動，但更多的還是揶揄。

“不知夏大刺客，可有什么高見？”

阿香懶得抬頭，不輕不重地回敬了一句。

但她隨即又正色問道，“夏雨，你以前去過的地方多，見識也廣，有沒有看過，這種事，別人是怎么處理的？”

夏雨雙手抱臂，嘴角勾起，“辦法嘛，有道是有。只是你不會用，也不敢用?！?

他也想挑釁地扳回一局。

但見她不為所動，他又自覺無趣，只能繼續道：

“其實，要解決這件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遂了他們的愿?！?

“什么意思？”

“他們用‘北境密探’當由頭來封鎖河道，那我們就給他們一個。只要‘密探’抓到了，案子一結，這借口，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可是，我們上哪去找這個密探呢？”

“這也就是為什么剛才我說，你不會用這個方法。”

夏雨的眼神，掠過一絲冷酷。

“心若是黑一點，隨便找個乞丐流民，或者干脆尋個看不順眼的仇家，往他身上塞些偽造的罪證，再往官府門口一丟。人證物證俱在，他百口莫辯，這事不就結了？”

阿香聽得深吸一口氣。

“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要殺頭的！怎么能這樣輕易構陷他人？！”

“無辜？”夏雨冷笑一聲，桃花眼里滿是看透世情的涼薄。

“小廚娘，這件事，你如果解決不了。三天之后，那些商戶們鬧起來。你覺得，誰會被推出來，當這個‘北境密探’？”

他目光，慢慢引導阿香，看向阿塵。

阿塵高大的體格身形，確實與南方的男子，截然不同。

若非要以此說，他是北境的蠻子，倒也真有幾分可信。

尤其他那一身縱橫交錯的傷痕，若真要拿來做文章，簡直是賴不掉的鐵證！

“可是，他的心智……”

“心智是問題嗎？”夏雨一聲冷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屆時公堂之上，屈打成招，誰會去管他究竟是真瘋還是假傻？劊子手一個手起刀落，案子不就結了？”

“那……”

阿香第一次感受到了徹骨的恐懼。

如果不去禍害他人，阿塵就會被人推出去頂罪。

這兩條路，讓她怎么選？！

“所以，”夏雨看著她慘白的臉，聲音放緩，“你只有一個選擇?！?

“什么選擇？”阿香像抓到救命稻草。

夏雨直視著她的眼睛，“在你面前，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我去？”阿香腦子一懵，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額頭就被夏雨用兩根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

“是我！在你面前站著的我，難道不是人嗎？！”

這個怪腦袋真是，要把他逼瘋了！

早晚得把她拍傻才行！

“聽著。我偽造一份北境峒國的密信，再弄一件他們那邊特有的信物。然后，在衙役巡邏路線上，假裝不小心暴露行蹤，讓他們把我人贓并獲。”

“你瘋了！”阿香難以置信。

“我沒瘋。”夏雨語氣平靜，“我是專業的。被抓，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充滿自信，“無論是風禾鎮的牢房，還是押送州府的路上，我都有不下十種法子，可以安然脫身。等他們反應過來，我早就在百里之外了。”

他攤開手，總結道：“這是最快的辦法。密探抓到了，州府衙門那邊有了交代，張巡檢卸了責任，江清河自然恢復通航。你的三天之約，綽綽有余。”

這計劃聽起來天衣無縫，各方利弊都權衡到了，堪稱完美。

犧牲的只是一個虛構的身份，一個本就不存于世的“刺客夏雨”。

夏雨高傲地仰起頭，臉上寫滿了“怎么樣，我厲害吧，快來夸夸我”。

“可是……”開口的，竟然是阿塵，“這密探，是有幾個人呢？”

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

公文上說，懷疑有密探，也就是說，可能沒有密探，也可能有一群。

如果真的抓住了一個“密探”夏雨……

那就等于向所有人坐實了：風禾鎮，真的有密探！

那么接下來呢？官府必然會順藤摸瓜。

夏雨在風禾鎮住了這么久，落腳點是哪里？阿香食肆！

阿香食肆，順理成章就成了密探窩點。

那和阿香有過密切往來的醉仙樓錢掌柜呢？是同伙！

她費盡心力幫助的望海村呢？是接應的海上據點！

完美閉環，把所有人都一網打盡！

這哪里是金蟬脫殼？

這分明是作繭自縛！

而夏雨自己，正是那根引爆一切的導火線！

一向習慣了單兵作戰、來去如風的頂尖刺客，第一次發現，自己那套完美的孤勇者方案，放在這盤根錯節的局里，竟然成了一個團滅的死結！

更讓他崩潰的是，點破這個致命盲區的，居然是阿塵，這個他一直看不上眼的傻大個！

夏雨真是拿塊豆腐，撞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沒有說明密探有幾個……”阿香喃喃自語，忽然激動地拍了一下手掌，“有辦法了！”

她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方才的疲憊和恐懼一掃而空。

整個人像是被重新點燃的灶火，充滿了勃發的生命力。

“阿塵，夏雨，謝謝你們！”

兩人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感謝，弄得一頭霧水。

“夏雨，你說得對，我們要遂了他們的愿。阿塵，你也提醒了我最關鍵的一點?！?

她得意地手叉腰，“只要把你們兩個剛才說的話，串在一起，再反過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