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夫，救命啊！”

回春堂，門簾被老李一把掀開。

緊接著，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涌了進來。

孫郎中是個喜歡清凈的人，此刻正在給一個腹痛的孩童熏艾。

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一鬧，差點燙傷那孩子。

“我這兒是醫館，不是菜市口！”

他沒好氣地警告，人卻還是走過來了。

“是是是，實在對不住。剛才這阿香啊，在河里撈了個人。眼看就快沒氣了，您快給瞧瞧吧！”

孫郎中的目光，落在幾個小伙子合力抬著的人形身上。

只一眼，他那雙見慣了生老病死的老眼，瞳孔微微一凝。

他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但這個昏迷的人身上，那股子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和煞氣，還是震懾住了他。

“快，抬到內堂去！”

他當機立斷，揮手屏退了看熱鬧的閑雜人等，只留下阿香和還算沉穩的老李打下手。

內堂的門一關，隔絕了外面的嘈雜。

“把他的濕衣服解開。”孫郎中沉聲吩咐。

當露出他的身軀時，就連見慣了各種傷患的孫郎中，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身上的傷口，何其觸目驚心！

各種大大小小的新傷舊痕，有利刃劃開的，有鈍器砸傷的，肩胛骨處還有一個邊緣外翻的血洞，應該是某種強力的箭矢所傷。

這些傷口，無一不是沖著要害去的，只是都堪堪避開了心肺。

加上在水里泡了許久，身上好幾處地方都已經發白、腫脹，看來已受了感染，發了炎癥。

“這是三棱破甲箭留下的，”孫郎中指著那肩頭的血洞，眼神里滿是驚駭，“這種東西，只有軍中才有。”

“還有這刀傷，利落平整，多半是北地鐵騎慣用的彎刀……這人，這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阿香雖不懂什么破甲箭、彎刀。

但軍中、北地這幾個詞，卻讓她也很疑惑。

按理說，風禾鎮地處嶺南，在景國南端，偏安一隅，離那烽火連天的北境，有千里之遙。

一個北境戰場上的人，怎么會出現在這江清河里？

“會不會是沿著河，從上游漂過來的？”老李撓了撓頭。

人大概是這么來的，但對于了解他的來歷，卻提供不了半分線索。

孫郎中見問了也是白問，強壓下心頭的震驚，挨個檢查了一遍，神情越發凝重。

他先是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氣息微弱如游絲，又翻開他的眼皮，只見雙目無神。

最后，他伸出手指，搭在男人的手腕上。

一時間，醫館里靜得可怕，只聽得見窗外單調的蟬鳴，和“咚咚”作響的心跳聲。

“哎……”

半晌，孫郎中松開手，長長地嘆了口氣。

“大夫，他，他還有救嗎？”

孫郎中先是搖了搖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勉強點了點頭。

都說慢郎中急死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真是看得人心焦火燎。

“命懸一線，恐怕……”孫郎中慢悠悠地說著。

就在阿香和老李都以為沒希望了，老李都準備出去喊人抬去義莊的時候，孫郎中的語速才終于變快了。

“恐怕還有救！所幸他底子極好，內息強勁得驚人，換做常人，受了這么重的傷，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早就見了閻王了。”

“身上的這些皮外傷，加上感染引起的高熱，雖然棘手，但用幾劑虎狼之藥吊著，興許能壓下去。”

聽到這，阿香才稍稍松了口氣。

人活著，就有希望。

“但是，”孫郎中話鋒一轉，指了指男人后腦勺，那塊新結了血痂的地方，“最麻煩的，是這里。”

阿香的心又提了起來。

難道是，把他拖上岸時，那“咚”的一聲悶響？！

當時她只顧著救人，卻沒注意到，那里還有塊大石頭。

“他這腦袋，受了重創。”孫郎中沉聲道，“顱內有淤血，壓住了靈臺。這種情況，老夫也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就算他福大命大能醒過來，也可能會變成一個不明事理的傻子。”

“傻子？”

“對！這還是最好的結果。”孫郎中捻著山羊胡慢慢說道。

“更糟的是，他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就這么躺著，當個活死人，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

啊？！

這哪是救了個人，分明是撈上來一個天坑！

“那怎么辦？孫郎中，您醫術高明，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嗎？”

她知道，話本里的郎中，總是喜歡把人的病情說得很嚴重。

這樣如果把人救活了，自己就是華佗再世。

萬一救不了，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法子？”孫郎中冷笑一聲，瞥了她一眼，哪會不知道這小丫頭片子在想什么。

“有啊。送去郡城，找那最有名的濟世堂，讓他們的坐館神醫用金針過穴之法，興許能化開淤血。”

“可一來一去，光是診金藥費，就夠你這小食肆忙活十年了！二來，你看看他現在這身子骨，就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器，經得起半點顛簸嗎？”

“把他挪出風禾鎮，不等送到郡城，三魂七魄早散了！”

孫郎中說話九轉十八彎。

可繞到最后，竟是徹底宣判了這男人的死刑。

“這樣的活死人，你確定要救？”

阿香重重地點了點頭，“救都救了。”

見小丫頭如此決絕，孫郎中轉身，親自到藥房抓了幾味藥，包好了塞進阿香懷里。

“這些藥你先拿去吧。一天三次，給他灌下去。能不能熬過去，看他自己的造化。至于診金……算了，今天這診金和藥錢，我念你也是行善，就送給你了。”

他頓了頓，“但阿香，咱丑話說在前頭。這人，你今天必須得領走！我這回春堂是積德行善的地方，可不是收容來路不明的死人的。”

“萬一他要是在我這兒斷了氣，晦氣不說，要是再牽扯上什么官非，我這一家老小都得跟著遭殃！我這招牌，也跟著徹底砸了！”

他話說得不留情面，卻也是人之常情。

開門做生意，誰也不想惹上這種麻煩。

老李剛想替阿香開口，卻被阿香急忙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