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宗宴當日，蒼梧山的晨霧還未散盡，七十二座玉砌樓閣已在山腰次第亮起華燈。

江沐站在“合歡小筑”的食盒堆前，望著阿木踮腳往云驄獸背上拴紅綢。

那是她連夜縫的，繡著歪歪扭扭的“合歡小筑”。

“師姐，這綢子會不會太顯眼？”小菊抱著算盤直擺手：

“青鸞宗的人說，萬宗宴講究‘雅而不奢’，咱們這紅綢……”

“顯眼才好。”

江沐將最后一壇酸梅湯封好，“阿木，把‘靈米辣子雞’的陶碗再檢查一遍每碗底都要墊片凝露草，別讓菜晃出來。”

云驄獸長嘶一聲騰空而起，阿木扒著獸鞍探出頭：

“師姐！我看見凌仙宗的‘九霄云車’了，他們車上堆的都是水晶盞！”

“水晶盞盛露水，咱們陶碗裝熱湯。”江沐笑了笑。

萬宗宴的主場設在“問仙臺”，三十六級漢白玉臺階直通臺上九丈高的琉璃殿。

江沐剛踏上第一級臺階，就聽見身后傳來嗤笑：“喲，這不是‘合歡小筑’的外賣小妹？也配來萬宗宴？”

回頭望去，是蒼梧山上另一家大派的外門執事，腰間掛著七枚雷紋玉牌，說話時故意晃了晃，震得人耳鼓發疼。

他身后的弟子捧著個鎏金食盒，盒蓋掀開時，三朵凝著霜花的“雪魄蓮”緩緩升起，每片花瓣上都凝著一滴晨露，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暈。

“踏雪尋梅用的可是北境千年雪參。”

那執事掃了眼江沐懷里的食盒，“你們送的……酸梅湯？怕不是連湯帶渣都要糊在評委衣襟上。”

周圍傳來零星的哄笑。

阿木攥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額角的碎發都被氣得翹起來。

江沐卻彎腰拍了拍食盒：“味道好不好您說得可不算。”

執事正要發作，琉璃殿的門突然開了。

青鸞宗的掌事扶著個鶴發老者走出來，正是昨日試菜時夸過江沐的“食癡真人”。

“老夫剛嘗完青鸞的‘云芽湯’，正饞這靈米辣子雞呢！”

他顫巍巍走到江沐面前，盯著食盒深吸一口氣，“好！好這股子煙火氣！今日給老夫單獨留一碗！”

問仙臺的宴席分作“珍饈閣”“雅味軒”“煙火巷”三部分。

珍饈閣擺著千年靈芝釀、玄冰髓燉雪蟾，雅味軒是各宗壓箱底的“意境菜”。

唯有煙火巷，原是給雜役弟子送茶水的偏角，此刻卻被青鸞宗占了，專門擺“合歡小筑”的菜。

“江姑娘，就這兒。”

謝硯引她到最里側的長桌，桌上鋪著藍印花布，粗陶碗、竹筷子碼得整整齊齊，“食癡真人說了，要讓評委們‘先聞香，再品暖’。”

第一輪試菜開始，各宗弟子端著菜輪流上前。

凌仙宗的“星隕豆腐”用靈火烤出蜂窩狀紋路，入口即化；蒼梧宗的“百鳥朝鳳”是百種禽肉熬成的湯，飄著金箔；

玄霄宗的踏雪尋梅果然名不虛傳，羹湯里真的飄著細碎的雪——是用“寒髓冰”凍的。

輪到江沐時，她端著“靈米辣子雞”剛走到長桌前，忽然一陣怪風卷來，掀翻了玄霄宗的羹湯。

雪沫濺在凌仙宗的豆腐上，凍成了白霜；沾在蒼梧宗的湯碗里，浮起渾濁的冰碴。

“是誰？”玄霄宗弟子的臉漲得通紅。

阿木從角落竄出來，“是、是山雀！”

眾人抬頭，只見問仙臺檐角掛著串銅鈴，被風撞得叮當響。

江沐卻盯著自己腳邊的食盒——方才那陣風來得蹊蹺，恰好繞過了煙火巷，直撲珍饈閣和雅味軒。

“各位前輩，”她突然開口，“這風里有股酸味。”

眾人一怔。食癡真人抽了抽鼻子：“像……像壞了的靈醋？”

“是‘蝕味散’。”

謝硯臉色一沉，“能毀了菜的靈氣，讓滋味變酸變苦。”

玄霄宗執事的額角滲出汗來。江沐卻彎腰撿起塊被風吹落的碎瓷片。

她用指尖抹過瓷片內側，湊到鼻端聞了聞，抬頭時目光灼灼：“這不是蝕味散。”

“那是什么？”

“是‘化靈散’。”

江沐將瓷片遞給食癡真人，“化靈散能化去食材的靈氣，讓菜變得寡淡。”

“但方才這風里混著它，卻沒完全毀了凌仙宗的豆腐，因為豆腐里加了‘固靈草’。”

她指了指被雪沫覆蓋的豆腐，“固靈草和化靈散相克，所以豆腐只是表面結霜，內里的靈氣還在。”

滿場寂靜。凌仙宗的弟子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我們加了固靈草？”

“昨日試菜時，我看你們往豆腐里撒了把綠粉。”

“固靈草是綠的，化靈散是白的。方才那風里的白粉，是有人想借化靈散毀了所有菜，再嫁禍給我。”

“竟有如此心機之人！”

“既然各個宗門的菜肴都已品嘗過，那我就直接宣布結果了。”

他轉身對周圍的長老拱了拱手：“萬宗宴的‘最佳廚藝獎’，非合歡小筑莫屬！”

人群嘩然。蒼梧宗的長老卻捋著胡須直笑：“到底是青鸞宗的眼光毒，挑了個會做飯的小丫頭。”

江沐的鼻子突然發酸。她想起現代的媽媽，總在她加班時煮碗熱湯面，說“面要煮軟些，湯要放蔥”；

想起合歡宗的老廚娘，教她揉面時要“掌心帶溫”；想起阿木偷靈草時紅撲撲的臉，小菊算賬時抿起的嘴角，顧硯扛著辣椒走在山路上的背影……

原來所有的“煙火氣”，都是無數份“用心”堆起來的。

萬宗宴結束時，江沐的“合歡小筑”紅了。

各宗弟子排著隊來買酸梅湯，連向來挑剔的玉衡長老都拎著兩壇。

深夜，江沐坐在門檻上翻《修真膳食志》，發現最后一頁多了行小字——是她昨夜抄口訣時沒注意到的：

“若有緣見此頁，可往南荒十萬大山尋‘忘憂草’，以心相待，可得‘返魂羹’，解世間千愁。”

“師姐！”阿木舉著個油乎乎的手跑過來，“小菊說，明日要去南荒采蘑菇！她說那里的蘑菇能煮‘黃金湯’呢！”

江沐笑著點頭。

或許明天，她要去南荒尋那株忘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