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班會上，王老師抱著一摞試卷走進教室，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林晶晶正用鉛筆在課桌邊緣畫小星星，突然感到身旁的賀時予繃直了后背。
“上周的月考成績出來了。“王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整體水平有所下降，特別是某些轉學生。“
林晶晶的鉛筆尖“啪“地斷了。教室里幾十道目光像箭一樣射向她，燒得她耳根發燙。她偷偷瞥了眼賀時予，對方正盯著自己的滿分數學試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林晶晶，“王老師抽出一張試卷，“數學38分，全班倒數第一。“
哄笑聲像潮水般涌來。林晶晶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藝術學校哪有這么變態的數學題？函數圖像畫得像抽象藝術，幾何證明題長得像小說章節。
“賀時予，“王老師突然點名，“你作為同桌，有責任幫助她。“
賀時予抬起頭，喉結動了動：“我會的。“
“現在就去辦公室拿補習資料。“王老師敲了敲講臺，“其他人，自習！“
賀時予起身時，衣角帶起一陣微風，拂過林晶晶發燙的臉頰。她盯著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突然抓起那張38分的試卷揉成一團。
“藝術生嘛，理解。“前排的趙毅轉過頭，笑得意味深長，“要不要哥哥給你補課？價格好商量。“
林晶晶把橡皮精準地砸在他額頭上：“滾。“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賀時予抱著一疊習題冊回來，額角有細密的汗珠。他把最上面那本《高中數學基礎30天》放在林晶晶桌上，嶄新的封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從今天開始，“他聲音很低，“每天午休一小時，放學后一小時。“
林晶晶瞪大眼睛：“你開玩笑吧？“
賀時予翻開第一頁，指著上面的計劃表：“三角函數是基礎，必須——“
“我不需要！“林晶晶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又不是你這種考試機器！“
教室里瞬間安靜。賀時予的手指僵在書頁上，指節泛白。陽光穿過窗戶，照見他睫毛微微顫抖的弧度。
王老師厲聲道：“林晶晶！走廊罰站！“
林晶晶抓起書包沖出門外，用力甩上門。走廊空蕩蕩的，她的腳步聲在墻壁間回蕩。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見賀時予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下課鈴響，同學們魚貫而出，向她投來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程可欣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裝什么清高，差生就是差生。“
最后一個出來的是賀時予。他站在林晶晶面前，比她高出大半個頭，影子完全籠罩住她。
“讓開。“林晶晶盯著自己的鞋尖。
賀時予沒動。他從書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我妹妹讓我給你的。“
林晶晶狐疑地接過，里面是一盒彩色鉛筆和一張卡片。卡片上用稚嫩的筆跡寫著：“謝謝姐姐的星星畫，我把它貼在床頭了。哥哥說你數學不好，別擔心，他教我最難的應用題了！“
卡片角落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一個扎辮子，一個短發，手拉著手站在星空下。林晶晶的鼻子突然發酸。
“她很喜歡你。“賀時予輕聲說，“從沒見過她這么高興。“
林晶晶捏著卡片，紙張在她指尖微微顫動：“我...我不是故意沖你發火。“
“我知道。“賀時予望向窗外，“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他們嘲笑。“
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在他側臉鍍上一層金邊。林晶晶突然發現，他右眼角有一顆很淡的淚痣，像是鉛筆輕輕點上去的。
“補習...“她小聲說，“真的有用嗎？“
賀時予轉過頭，眼睛亮了一下：“三角函數其實很像畫星星。“
“啊？“
“確定位置需要角度和距離。“他比劃著，“就像你畫星空時...“
林晶晶眨了眨眼：“等等，你是說數學可以像畫畫一樣學？“
賀時予點頭，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翻到一頁遞給她。上面是各種函數圖像，但被添上了星星、月亮和行星的裝飾，變成了一幅幅星空圖。
“哇...“林晶晶忍不住伸手觸碰那些線條，“你畫的？“
“嗯。“賀時予的耳尖微微泛紅，“給妹妹做的學習卡。“
林晶晶突然笑了，眼睛彎成月牙：“賀時予，你真是個怪人。“
賀時予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彼此彼此。“
午休時分，空教室里只有他們兩人。賀時予把試卷鋪開，指著第一道錯題：“這個函數圖像，你可以把它想象成...“
“銀河！“林晶晶搶答，“中間厚兩邊薄！“
賀時予點頭，嘴角有克制的笑意：“對。這個最大值點就是銀河中心...“
陽光悄悄移動，從桌角爬到試卷上。林晶晶的發梢隨著她點頭的動作輕輕搖晃，時不時掃過賀時予的手臂，像羽毛一樣輕。他講題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停在一個拋物線上。
“懂了！“林晶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這個就像流星軌跡！“
賀時予僵住了。少女的手指溫暖干燥，指甲上還有沒擦干凈的藍色顏料。他輕輕抽回手，清了清嗓子：“繼續下一題。“
放學后的補習延長到了六點。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教室后墻上。林晶晶咬著筆帽，額頭抵在桌沿：“不行了...腦子要炸了...“
賀時予看了看表：“最后一道。“
“不要——“林晶晶拖長音調，突然靈機一動，“這樣，我要是做對了，你就給我看你的星空素描本！“
賀時予的筆掉在桌上：“你怎么知道...“
“那天掉出來的只是其中幾頁嘛。“林晶晶得意地眨眨眼，“成交？“
賀時予沉默了片刻，點頭：“成交。“
林晶晶立刻坐直身體，全神貫注地讀題。十分鐘后，她放下筆，把答案推到賀時予面前：“檢查。“
賀時予逐行看下來，最后在結果上畫了個勾：“正確。“
“耶！“林晶晶跳起來，差點撞翻椅子，“素描本！素描本！“
賀時予從書包最里層取出一個黑色硬皮本，動作小心翼翼，像是在拆一件珍寶。林晶晶屏住呼吸，看著本子在她面前翻開——
第一頁是北斗七星的精細素描，每一顆星旁邊都標注了學名和亮度。往后翻，有獵戶座、仙女座、天琴座...每一幅都精確到令人驚嘆，卻又帶著藝術性的光影處理。
“這...“林晶晶輕輕撫摸紙面，“完全可以出版了啊！“
賀時予搖頭：“只是愛好。“
翻到最后一頁，林晶晶倒吸一口氣——那是一幅未完成的星空，中央空白處用鉛筆寫著“For Jing“。
“這是...“
賀時予迅速合上本子：“給妹妹的生日禮物。“
林晶晶歪頭看他：“那為什么寫'Jing'？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賀時晴。“賀時予把本子收回書包，“'Jing'是...晴天的縮寫。“
林晶晶瞇起眼睛：“騙人。你妹妹的卡片上署名是'晴晴'。“
賀時予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低頭收拾書本，避開林晶晶探究的目光：“該回家了。“
林晶晶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難道這個'Jing'是...“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程可欣探進頭來：“賀時予！物理老師找你！“她的目光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停留了一秒，聲音陡然變尖，“急事！“
賀時予抽出手，匆忙起身：“明天繼續。“
林晶晶獨自留在教室里，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慢慢收拾書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個“Jing“，會不會是...
“喂，轉學生。“趙毅不知何時靠在門框上，“聽說你今天被罰站了？“
林晶晶翻了個白眼：“關你屁事。“
“脾氣挺大啊。“趙毅走進來，一腳踢開她前面的椅子，“聽說賀時予在給你補課？“
林晶晶警惕地抬頭：“怎樣？“
“沒什么。“趙毅俯身，壓低聲音，“就是提醒你，離他遠點。他家里那點破事，全校都知道。“
林晶晶握緊拳頭：“什么意思？“
“他爸拋妻棄子，他媽精神有問題。“趙毅咧嘴一笑，“這種人有基因缺陷的，懂嗎？“
林晶晶的血液瞬間沸騰。她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毫不猶豫地潑在趙毅臉上：“再說一個字，下次就是開水。“
趙毅抹了把臉，表情猙獰：“你他媽——“
“趙毅！“賀時予的聲音從門口炸響。他大步走來，一把抓住趙毅的衣領，“你剛才說什么？“
林晶晶從未見過這樣的賀時予——眼睛發紅，呼吸急促，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趙毅顯然也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么...“
賀時予松開手，聲音冷得像冰：“滾。“
趙毅灰溜溜地走了。教室里安靜得可怕。林晶晶小心翼翼地問：“你...都聽到了？“
賀時予的肩膀垮了下來：“嗯。“他走回座位，機械地收拾書包，“抱歉連累你。“
“胡說什么！“林晶晶抓住他的手腕，“那種垃圾的話誰會在意啊！“
賀時予抬頭看她，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他說的是事實。我爸確實...離開了。我媽也確實...不太正常。“
林晶晶的心揪了一下：“賀時予...“
“所以，“他輕輕抽出手，“如果你不想被牽連...“
“我爸媽去年離婚的。“林晶晶突然說，“我媽酗酒，我爸有了新歡。“她聳聳肩，“所以呢？“
賀時予愣住了。
林晶晶拿起書包，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說：“明天繼續補習吧，老師？我想學學怎么畫雙曲線銀河。“
賀時予望著她，眼里的光一點點回來。他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好。“
走出校門時，天已經黑了。星星一顆接一顆亮起來。林晶晶突然指向天空：“看！天狼星！“
賀時予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位置對了。“
“那當然，“林晶晶得意地說，“我可是有天才老師。“
賀時予低頭笑了，笑容很淺，但真實。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林晶晶故意踩上去，兩人的影子在水泥地上重疊又分開。
“賀時予，“她突然問，“那個'Jing'，是不是我？“
賀時予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但林晶晶分明看見，他仰頭看星星時，嘴角掛著藏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