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是如此?！?

扶蘇微微頷首。

按照令牌上的規則，自己每隔五個日夜，便可向先生發送一次請求，征得同意后便可進入店鋪之中。

‘已經過去了七日了啊……’

扶蘇眉眼低垂，袖中的左手緊緊攥著令牌。

按理說他兩天前就有機會回到店鋪，面見先生。

但他卻沒那么做。

原因很簡單。

未得太子之位，無顏見于先生！

“仙人……”

聽到自家長子可以再次與仙人相見后，嬴政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朕……”

他喉結滾動，卻只說出一個字。

而后目光有些發怔。

朕……

一統天下，建立了秦朝。

朕……

實行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倫、地同域。又筑長城以鎮九州龍脈……

朕這一生，德兼三皇功過五帝，卻無仙緣……

朕甘心么？

朕不甘心！

朕……定要與那天上的仙人，會上一會！

“父皇？”

感受到面前的男人呼吸有些紊亂，扶蘇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他眉頭微蹙，輕聲問道：

“父皇您這是……”

“扶蘇！”嬴政猛地抬頭，聲音如雷炸響。他雙目如刀鋒般銳利，沉聲道：“朕！想會一會那仙人?！?

聽到此言，扶蘇握著啤酒的手頓時一抖，目光略帶惶恐的看向嬴政。

“……父皇，這恐怕，兒臣無法做主啊?！?

喉嚨有些發干，以至于聲音略顯嘶啞。扶蘇緩緩低下眉頭，不敢對上嬴政的眼神，他心里發怵得很。

仙人？

世間怎么可能會有仙人？

饒是先生這般神通廣大之人，也不敢自稱仙人！

父皇若是知曉自己口中的仙人，不過是個來自于兩千年后的后輩，恐怕……

“怎么？憑朕的豐功偉績，還不配與那仙人相見么？”

嬴政微瞇起眼，帝王威勢排山倒海的撲面而來，壓得扶蘇有些喘不過氣。

“父皇，此事……兒臣不敢妄自定論，還需……”

跪拜在地，扶蘇的鬢角滿是汗珠：“還需征求一下仙人意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臣子最怕的就是君主的喜怒無常。

而從小就經歷嚴苛教育的扶蘇，面對這一幕，更是惶恐至極。

“唉。”

輕嘆一聲，目中的厲色逐漸退去，嬴政看向自己的長子，眼底滿是難以言喻的神色：

“起來吧，與朕說說，那仙人之事吧。”

仙人之事，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完的。

侍從端來青銅燭臺，安置于案幾之上。

父子倆就這么面對面的促膝長談起來。

燭光搖曳。

映照出兩人的身影。

夜，越來越深。

時間如細水般緩慢流逝。

直到……

“你說朕的大秦二世而亡？”

嬴政目露寒光，盯得扶蘇不寒而栗。

“是……”

扶蘇深吸一口氣，回答道：

“非但如此，父皇您將在兩年后，暴斃身亡！”

“放肆！”

嬴政大拍案幾，如同怒發沖冠的老龍般，吼道：

“朕怎么可能暴斃身亡？簡直一派胡言！”

“父皇，此乃仙人所言，兒臣也無法斷定真假，只能如實復述?！?

扶蘇低垂著眉頭，不敢直視父親的目光。

“好，好一個仙人！好一個二世而亡，好一個暴斃身亡啊。”

嬴政忽的放聲大笑。

但不過轉瞬間，笑容收斂，聲音低沉道：“繼續說下去?！?

“既然父皇想聽，那兒臣就全然告知……”

看著案幾上忽明忽暗的燭火，扶蘇緩緩開口，語氣平穩：

“之后，宦官趙高與丞相李斯合謀篡改遺詔，妄圖賜死兒臣與蒙恬將軍……”

“胡亥繼位，趙高總攬大權?！?

“……農民起義爆發，劉邦項羽爭奪天下?！?

“趙高逼殺胡亥，胡亥死，子嬰繼位，去帝號改稱秦王?！?

“子嬰投降劉邦，秦……滅亡！”

幾乎是一口氣說完，喉嚨的干澀讓他聲音有些嘶啞。完事后扶蘇便再次低垂眉頭，盯著案沿上的鎏金花紋，默不作聲。

他已經做好了迎接父皇怒火的準備。

但卻不成想。

案幾對面的嬴政，在這一刻也陷入了到了沉默之中。

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以至于呼吸都有些不通暢。扶蘇攥緊手中的令牌，汗液從掌心不斷滲出。

良久，嬴政嘶啞的開口：“三十萬邊防重兵在手，你，為何不反？”

“兒臣不敢……”扶蘇回答得直截了當。

“懦夫！朕要你有何用？”

嬴政面露兇光，抬手就想扇向扶蘇，但最終手掌只拍在案幾之上，沉悶作響。

嬴政嘶啞道：

“……是儒家的思想害死了你啊。”

扶蘇沉默不語。

他自幼就奉讀儒家，思想層面已經固執化了。儒家那些“君君臣臣”的倫理秩序，讓他從小到大都恪守著“君命不可違”理念。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在收到了“賜死”的假詔后，毅然而然的選擇自盡的原因。

嬴政的呼吸有些粗重，緩了些許片刻，這才又問道：

“……劉邦項羽，何許人也？”

“回父皇?！?

扶蘇答道：

“項羽，乃楚國貴族后裔，項燕之孫，以勇武聞名天下，但缺乏政治謀略?！?

“劉邦，本名劉季，出身草根，現擔任泗水亭長。此人善于謀略、用人、隱忍，最終在楚漢爭霸中獲勝，建立漢朝?！?

“好一個項羽，好一個劉邦！”

聞言，嬴政眼中閃過一抹寒意：“來人！”

“父皇不可！”

扶蘇當即出聲打斷。

但門外的侍衛已然進到屋內。

嬴政微微瞇眼，揮袖驅散侍衛，而后看向扶蘇。

“父皇，恕兒臣直言，這二人，當前還不可動！”扶蘇直言道。

“哦？”嬴政笑了，臉色陰晴不定：“為何不可動？”

“兒臣認為，當前若是動手，必然會引起連鎖反應，屆時各地的起義，恐怕會提前爆發?！?

頓了頓，扶蘇繼續道：

“而且父皇，秦亡與否，雖與他們二人相關，但也與他們二人無關?！?

“如若將其捉拿過來一并斬殺，確實能解決部分麻煩，但，根本上的麻煩，還是無法解決！”

“父皇今日若是殺了那項羽劉邦，那么他日未必不會冒出一個劉羽、項邦，依兒臣看，還是得先從……”

扶蘇將蘇陽說與他聽的那一套復述了過來。

“……父皇，劉邦此人，未嘗不能收為己用，只要給對方加官進爵，許以諸多好處，而后調往別地，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把為大秦開疆拓土的利刃！”

“而且仙人曾告知于兒臣，普天之下，莫非只有一個大秦，在那大秦之外，還有著無盡的疆土，那里諸國林立，土地肥沃……父皇不妨先解決內部憂患，而后率領大秦甲士，一舉拿下這真正的天下！”

嬴政聽得有些出神。

尤其是在聽到“大秦之外，諸國林立”這八字。

那一瞬間，他的內心好似燃起了一團火。

一團名為“征服”的烈火！

“扶蘇啊?！?

嬴政忽然發聲，語氣幽幽：

“你說……這世間，真有那長生不老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