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猛地驚醒，指尖死死扣住脖頸，皮肉溫熱完好。他癱在黃土地上大口喘息，驅散頸部的幻痛。

好半晌，他才從地上爬起。

環顧四周，場景異常熟悉——好像回到了今天早晨！那位“舊社會“的農民仍在一旁昏睡。

“穿越者都有外掛？”王文自嘲笑了笑，看來他的是死亡后可以“回檔“。只是不知這個有沒有什么次數限制，他也絕不想去嘗試。

王文坐到那農人身旁，既為平復心情，也為等這人醒了探聽點信息，至少知道現在的年號地點，好讓他這次別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太陽漸高，那人喉間咕噥著睜眼，瞥見王文的剎那驚坐而起，口中道：

“這是哪里？我怎么到這來了！”

隨即又疑惑地打量著王文，笑道：“你又是誰？怎么打扮成清朝旗人的樣子？”

王文先是一愣，繼而爆發出一陣大笑，激動地緊緊擁抱了他。

王文接著繪聲繪色講述了那“穿清砍頭記“。那旗人佐領的威風、土牢里囚犯的慘狀、劊子手拿著的鬼頭刀的厚重，這些描寫的倒是詳細，可涉及到年份律法卻統統忘記。

那人聽了起初不信，可越聽神色越凝重。頭上的盤起的辮子，腰間贅肉化作嶙峋肋骨……身體的劇變告訴他，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旗人”，說的恐怕是真的——他真的魂穿到一位清朝貧農身體里了！

“我叫沈觀，穿越前是歷史系博士，研究方向就是清史，”沈觀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眼睛興奮的亮起：“這！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王文啞然，他多少了解古代社會的規則，現在情況可謂十分危急，他們兩個一無戶籍，二無路引，在被抓到就是一個死字，好在哪里？

見王文無言，沈觀猛地扣住他手腕，語氣斬釘截鐵：“聽著！這是上天賜的救國門票！清朝鎖國固步自封的歷史你我都知道，我們或可扭轉近代化困局，讓工業革命的火種率先在華夏燃起！”

他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聽你講述，現在應該處于康乾年間，西方工業革命尚未開始，正是搶占先機之時！憑我的才學和你的“回檔”能力，何愁不能讓工業革命之火先燃于華夏？屆時你我自然能封侯拜將，享盡榮華！”

王文怔怔看著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影子正從驚惶里掙出一絲光亮。

“可…怎么介入？我連半天都沒活過去……”

“活下去就是第一步！”沈觀像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摸出半塊黍面窩窩，掰開遞來：

“先喂飽肚子，再喂飽腦子。我熟讀《畿輔通志》，官道上必有茶棚——我們就拿它當情報站！”他指向王文石青長衫的寬幅袖口：“清代衣袖寬大，常被用來藏錢，試試看？”

王文不信，探袖一掏，卻真的抓出一串康熙通寶！沈觀見狀大笑：“果然！穿越者定律——身體原主都有啟動資金！”

他將窩窩硬塞進王文掌心：“吃！吃飽了去茶棚聽田賦市價、記河道汛情。知識加情報，就是撬動歷史的杠桿！”

黍粒粗礪刮過喉嚨，王文卻嘗出從未有過的甜。他望向官道盡頭升起的炊煙，清晰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草草吃過，兩人起身沿著官道前行。

王文把玩著銅錢，只見正面方孔四周印著繁體字“康熙通寶”，背面則是一串扭曲的滿文。

王文指尖摩挲著錢幣上凹凸的滿文：“這錢……現在是康熙年間？”

“看錢斷代有三鑰！”沈觀接過銅錢，對準日光，用指甲“咔”地刮過錢緣，如數家珍：

“一驗邊道——康熙早中期錢緣光滑，晚期始鑄波浪紋防剪邊；”

“二觀字口——‘通’字走之底若呈雙點方頭（?），便是康熙二十年后改制版；”

“三聽銅音——此錢脆響清越，定是高純度滇銅紅銅！《大清會典》載康熙五十年后方多用滇銅…”

他將錢串拋起又接住，胸有成竹地總結：“綜上——現在必是康熙六十年之后！但具體年份，還得找活人問！”

“現在，”沈觀壓低聲音，“我們得演場戲！”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破褂：“我這身是典型佃農打扮。你這石青長衫雖舊，形制卻是正經旗人便服。你扮落難旗人少爺，我充作你的老仆！我教你怎么說。”

————

三里外，茶棚漸顯真容：葦席支起的涼棚下擺著三張榆木桌，七八個腳夫正就著咸菜啃窩頭。拴馬樁旁蹲著個戴六合帽的糧商，指間銅錢轉得飛響。最扎眼是角落里兩個懶散的旗丁，腰刀隨意擱在條凳上，正用筷子敲碗哼小調。

沈觀湊近王文耳邊速報規則：“清代茶棚分三等座——旗爺坐里桌，商人坐當間，苦力蹲門口。咱得卡在中間！”

話音未落，他突然拔高嗓門，操著一口又急又響的淶水土話嚷道：

“少爺您瞧！前面就是十里鋪！晌午準能到旗營！”

話音未落，他已麻利地用破袖口撣凈條凳，躬身諂笑：“您坐！小的給您問茶去！”

王文努力繃緊臉皮，學著甩袖落座。沈觀早已躥到灶臺前，摸出三枚銅錢“啪”地按在柜臺上：“掌柜的！勞駕，一壺高末兒（茶葉末）！”

粗瓷茶碗很快端上。沈觀把一碗推到王文面前，自己則捧著另一碗，規規矩矩地蹲在條凳旁的地上，活脫脫一副恭順仆役做派，眼睛不停地掃視著棚內。

卻聽到鄰桌有位戴六合帽的糧商正跟一個戴方巾、像是賬房先生的人低聲抱怨，銅錢在他指間轉得飛快：

“……這趟真他娘背運！保定府的倉場大使心也太黑了！火耗銀子倒是按‘歸公’的章程收了，一分不敢少交，可那幫孫子額外要的‘平余’、‘解費’比往年還狠！這還讓不讓人活了？運到通州，刨去腳錢、損耗，能剩幾個子兒？”

賬房先生嘆氣：“誰說不是呢。自打新皇登基，這火耗歸公是定了，可底下花樣翻新！聽說直隸總督李大人管得嚴，可架不住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東家說了，這趟回去，得想法子從佃戶身上找補回來……”

“新皇登基？火耗歸公？”沈觀心中巨震，暗掐掌心：“雍正新政！現在必是雍正初年！保定府附近……好地方！離京城近，方便下一步行動！”他仰頭喝盡茶底渣滓，喉間滾過火燙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