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機(jī)油味,混合著避難所內(nèi)陳腐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蘇凜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的腥甜和死亡的冰冷。洛塵蜷縮在離門不遠(yuǎn)的地面上,身體微微抽搐,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他右手死死按著心口,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抓住那已然消散的、屬于精神體的一部分。光屏幽藍(lán)的光芒落在他慘白如紙的臉上,映出一片死寂的灰敗,生命體征的數(shù)值【19%】如同催命符般刺眼。
【彈幕:】
【……洛塵上尉的狀態(tài)好差……】
【精神體被毀,對哨兵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吧?】
【主播快想辦法!再不止血他就真沒了!】
【避難所里面怎么有股機(jī)油味?還有血?】
【用戶‘機(jī)械師學(xué)徒’:主播!看殘骸那邊!那只手動了一下!真的!】
蘇凜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強迫自己從洛塵身邊移開視線,順著彈幕的指引,看向避難所深處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角落。
光屏的微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艱難地撕開黑暗的一角。扭曲變形的金屬骨架、破碎的儀表盤、裸露的線纜……確實是小型飛行器的殘骸,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拍扁在這里。殘骸下方,那只布滿油污和干涸血跡的手,剛才還無力地垂落,此刻,食指和中指極其輕微地、如同痙攣般勾動了一下。
活的!還有一個人!
這個認(rèn)知如同冰冷的電流竄過蘇凜的脊椎。多一個活口,意味著多一份變數(shù),可能是幫手,也可能是新的威脅。尤其是在她和洛塵都重傷瀕危的情況下。
“誰……在那里?”蘇凜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濃的戒備,手中的高頻振動刀下意識地握緊,刀鋒上殘留的三眼毒蜥的綠色血污在幽光下泛著詭異的色澤。
回應(yīng)她的是一陣劇烈的嗆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緊接著,一個沙啞得如同破鑼、卻又帶著一股子玩世不恭腔調(diào)的聲音,從殘骸深處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咳…咳咳……哈……運氣不錯…居然…咳…還有活人能撞進(jìn)來……”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積攢力氣,語氣里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奇特的興奮,“喂…那邊的…好心人…幫把手?老子快被這堆廢鐵…壓成肉餅了…報酬…咳…好商量…”
蘇凜沒有立刻上前。她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避難所內(nèi)部空間不大,除了那堆礙眼的殘骸,角落里似乎堆放著一些蒙塵的板條箱,墻壁上隱約可見一些斷裂的管道接口。空氣中彌漫的不祥氣味源頭似乎就在殘骸附近。
她慢慢挪動腳步,繞開散落在地的尖銳金屬碎片,靠近殘骸。光線的范圍隨著她的移動擴(kuò)大,終于勉強照亮了殘骸下那個人的輪廓。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沾滿油污和血跡的深棕色工裝連體服,上半身被一塊扭曲的駕駛艙面板死死壓住,只有腦袋和一只手臂露在外面。他有著一頭亂糟糟的、被干涸血塊黏連成綹的深褐色短發(fā),臉上糊滿了黑灰和血污,幾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雙眼睛,在污濁中亮得驚人,像荒野里餓極了的狼,帶著野性的生命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蘇凜和她手中的刀。
“喲…還是個…帶刀的小美人?”男人咧開嘴,露出一口在污漬中顯得格外白的牙齒,笑容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嘶”了一聲,但眼神里的玩味絲毫未減,“運氣真他娘…的好…咳…刀不錯…高頻振動刃?帝國制式…好東西…”
他不僅沒被蘇凜的戒備嚇到,反而饒有興致地評價起她的武器。這種在絕境中依舊散漫不羈的態(tài)度,讓蘇凜感到一絲莫名的違和和危險。
“閉嘴。”蘇凜冷冷道,目光掃過他胸口被壓住的位置,那里的工裝布料顏色深得異常,還在極其緩慢地洇開新的暗紅。“想活命就省點力氣。你怎么被壓住的?”
“哈…倒霉催的唄…”男人艱難地喘了口氣,眼神瞟向避難所那扇緊閉的合金大門,“被‘鐵處女’追……慌不擇路…一頭撞進(jìn)來…結(jié)果這破門…咳咳…年久失修…關(guān)慢了點…讓那陣‘活性金屬風(fēng)暴’的尾巴掃了一下…船就成這樣了…”他語氣輕松得像在談?wù)撎鞖猓K凜卻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
活性金屬風(fēng)暴!那種能瞬間將金屬結(jié)構(gòu)撕裂、重組、賦予短暫“生命”的恐怖天災(zāi)!這男人能在那東西的追殺下逃進(jìn)避難所,只被壓住,本身就已經(jīng)是個奇跡!而且,他對死亡星球環(huán)境的了解程度顯然不低。
“鐵處女?”蘇凜皺眉,這個詞聽起來就充滿不祥。
“哦,我給我那艘寶貝小飛船起的愛稱…”男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做個無奈的表情,結(jié)果又疼得齜牙咧嘴,“現(xiàn)在…咳…真成鐵棺材了…”
【彈幕:】
【噗…這哥們兒心真大…這時候還貧嘴?】
【活性金屬風(fēng)暴?臥槽!他命真硬!】
【主播別信他!感覺不像好人!】
【但他好像很懂這里的環(huán)境?】
【打賞“便攜式液壓頂升器(小型)”!主播試試能不能把鋼板頂開!】
蘇凜看著光屏上出現(xiàn)的打賞提示,又看看男人胸口那片不斷擴(kuò)大的暗紅,再回頭瞥了一眼氣息奄奄、生命體征還在緩慢下降的洛塵。時間緊迫!
她立刻提取了頂升器——一個結(jié)構(gòu)緊湊、帶著液壓桿的金屬裝置。沒有廢話,她迅速在殘骸周圍尋找合適的支撐點。
“聰明!”男人贊了一句,眼睛更亮了,“看到那塊…凸起的引擎支架沒?對…就那里…把底座卡進(jìn)去…小心點…別把我另一邊肋骨也壓斷了…”
蘇凜依言操作,將頂升器的底座死死卡進(jìn)他指點的縫隙,另一端頂住那塊沉重的駕駛艙面板。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壓下液壓桿!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響起。那塊沉重的面板在液壓的力量下,極其緩慢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向上抬升!
男人咬緊牙關(guān),額頭上青筋暴起,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當(dāng)面板被抬起足夠的高度時,他猛地爆發(fā)出一聲低吼,用還能動的那只手和腰腹力量,像條泥鰍一樣,艱難卻異常迅捷地從縫隙里滑了出來!
“呼……哈……哈……”他一脫離桎梏,立刻癱倒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雜音,顯然肺部也受了傷。他扯開沾滿血污的工裝前襟,露出精壯卻傷痕累累的胸膛,一道從右肩斜劃到左肋的巨大撕裂傷猙獰地暴露在空氣中,邊緣的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鮮血正汩汩涌出。
“媽的…這次…虧大了…”他一邊喘一邊罵罵咧咧,動作卻絲毫不停,反手從工裝褲一個同樣沾滿油污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罐,看也不看就對著自己胸前的傷口噴去。
嗤——
一股帶著刺鼻化學(xué)氣味的白色泡沫瞬間覆蓋了傷口,神奇地止住了大部分出血,但傷口看起來依舊觸目驚心。
【用戶‘戰(zhàn)地醫(yī)生’:凝血泡沫!應(yīng)急好東西!但只能暫時封閉創(chuàng)面,內(nèi)出血和感染風(fēng)險極高!他需要專業(yè)手術(shù)!】
蘇凜看著他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自救動作,眼神更加凝重。這絕不是普通人!
“謝了,小美人。”男人噴完泡沫,似乎緩過一口氣,這才抬起頭,再次看向蘇凜,目光掃過她同樣狼狽不堪的樣子和她身后生死不明的洛塵,最后落在她頸后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流放者烙印上,眼神閃爍了一下,嘴角又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看來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自我介紹一下,雷恩,一個…嗯…暫時失業(yè)的機(jī)械師。你呢?帝國的小逃犯?還有那位…快咽氣的哨兵老兄?”
“蘇凜。”蘇凜報出名字,聲音依舊冰冷。她沒有透露更多信息,也沒有去管雷恩言語中的試探。她快步走到洛塵身邊蹲下,從剛到賬的【強效止血繃帶】中拿出最寬的一條。
洛塵的狀態(tài)更差了。意識已經(jīng)完全模糊,身體冰冷,嘴唇呈現(xiàn)出青紫色。左肩的傷口在剛才的亡命奔逃中徹底崩裂,鮮血幾乎浸透了他半邊身體,身下已經(jīng)積了一小灘暗紅的血洼。生命體征:【17%】。
蘇凜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撕開洛塵被血浸透的制服和之前的簡陋包扎,露出那處被高頻振動刀撕裂的、深可見骨的傷口。她將強效止血繃帶緊緊地、一層又一層地纏繞上去,幾乎用上了勒斷肋骨的力氣,才勉強減緩了血液涌出的速度。但這只是杯水車薪。失血過多,加上精神體被毀帶來的靈魂撕裂般的重創(chuàng),正在迅速帶走他的生命力。
“嘖嘖…下手真狠啊…”雷恩不知何時已經(jīng)拖著傷軀挪到了近處,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饒有興致地看著蘇凜的動作和她手中染血的匕首,“哨兵的心臟偏右一點點,你這刀捅得…夠精準(zhǔn),也夠要命。情債?”他語氣輕佻,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洛塵肩章上的銀鷹徽記,“帝國安全部的高級哨兵…流放犯…有意思的組合。”
蘇凜沒理會他的調(diào)侃,她全部心神都系在洛塵身上。她拿出另一個剛到賬的【通用型輸血包】,找到接口,毫不猶豫地刺入洛塵的頸動脈。鮮紅的血液開始緩慢地流入他冰冷的身體。
“沒用的。”雷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看著洛塵那毫無血色的臉,“他傷的不僅是身體。精神圖景…碎了吧?哨兵沒了精神體,就像引擎沒了核心晶片,再好的燃料也點不著火。除非……”
“除非什么?”蘇凜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
雷恩被她眼中的急切和狠厲刺了一下,聳聳肩(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除非有頂級的向?qū)Ыo他做精神梳理,或者找到能修補精神圖景的‘源質(zhì)結(jié)晶’那種傳說中的東西…你覺得…在這鬼地方,可能嗎?”
蘇凜的心徹底涼了半截。向?qū)В吭促|(zhì)結(jié)晶?都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所以…”雷恩指了指洛塵,又指了指自己胸口那恐怖的傷口,扯出一個虛弱的、帶著血氣的笑,“咱們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小美人,你那個神奇的…‘供貨渠道’…有沒有辦法搞點真正能救命的東西?比如…高效抗生素?生理鹽水?或者…直接來個醫(yī)療艙?不然,咱們仨…估計很快就能在這破鐵盒子里做鄰居了。”
他話音剛落,蘇凜的光屏上突然又跳出新的提示:
【叮!觀眾“黑市醫(yī)生”打賞“廣譜強效抗生素(注射型)×3”!】
【叮!觀眾“水是生命之源”打賞“無菌生理鹽水(500ml)×2”!】
【用戶‘想看修羅場’:主播!快救活他們!我要看三角戀!打賞“高能營養(yǎng)膏×2”!】
蘇凜立刻提取。冰冷的注射器、沉重的鹽水袋和幾管粘稠的膏體出現(xiàn)在手中。
雷恩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是見了鬼一樣盯著蘇凜空空如也的手和她手中憑空出現(xiàn)的救命物資:“我靠!空間折疊裝備?不對…這波動…你…你怎么做到的?!”
蘇凜沒理他的震驚,她拿起一支抗生素注射器,拔掉保護(hù)蓋,找準(zhǔn)洛塵手臂的靜脈,毫不猶豫地推了進(jìn)去。然后又拿起生理鹽水袋,掛在一根斷裂的金屬管上,用簡易的輸液管連接到洛塵的另一條血管。
接著,她轉(zhuǎn)向雷恩,將另一支抗生素和一支生理鹽水扔到他懷里:“自己處理。”
雷恩手忙腳亂地接住,看著懷里貨真價實的救命藥,再看看蘇凜那冷漠卻高效的動作,眼中的震驚慢慢被一種深沉的探究和狂熱的興趣取代。他舔了舔干裂帶血的嘴唇,低笑起來:“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蘇凜是吧?你這女人…真他娘的…是個寶藏啊…”
他不再廢話,動作麻利地給自己注射抗生素,又費力地單手掛起生理鹽水袋。
避難所內(nèi)暫時只剩下三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聲,以及液體滴落的輕微聲響。
蘇凜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巨大的疲憊感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她看著洛塵輸著血和鹽水的側(cè)臉,那灰敗的死氣似乎被強行注入的生命力沖淡了一絲絲,但依舊脆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她又看向雷恩,這個神秘、危險又帶著技術(shù)狂人氣息的男人正閉著眼,似乎在對抗傷口的劇痛和藥物的反應(yīng)。
兩個重傷員。一個身份不明、目的未知的狂徒。一個搖搖欲墜的避難所。外面是致命的輻射荒漠和不知何時會散去的沙暴。
前路,依舊一片黑暗。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滴答…滴答…”聲,從避難所深處某個黑暗的角落傳來,帶著某種規(guī)律的節(jié)奏。
蘇凜和雷恩幾乎是同時警覺地睜開了眼睛,看向聲音的來源。
那聲音…像是某種…正在運轉(zhuǎn)的機(jī)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