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0年2月27日，奧爾良城外的驛站石板路被馬蹄踏得發(fā)亮。

路易十六的馬車剛在驛站門口停穩(wěn)，就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鈴聲，那是瑪麗王后的車隊特有的聲響，車軸上掛著波旁紋章的銀鈴，在革命爆發(fā)后本該被熔鑄成貨幣，此刻卻依舊清脆地蕩過麥田。

開門車被侍從推開時，瑪麗提著裙擺走下馬車，12歲的女兒泰蕾茲也牽著5歲夏爾的手緩緩走了下來。

瑪麗王后在路上得知了哥哥約瑟夫二世駕崩的消息。

她的旅行裙裝比往日樸素了許多，但領(lǐng)口的珍珠寶石項鏈依然在夕陽下閃著光。

“路上還順利嗎？”路易十六上前一步，目光掃過王后身后的侍女都面色憔悴，顯然這一路并不輕松。

他注意到馬車的車輪上還纏著的荊棘，看來為了避開現(xiàn)在依舊動蕩的鄉(xiāng)村，選擇了繞道許多小路。

“在梅斯遇到了些麻煩。”瑪麗的聲音壓得很低，眼角瞟向驛站周圍的衛(wèi)兵，那些人穿著國民衛(wèi)隊的制服，對拉法耶特侯爵派來人十分的不信任。

“有人認(rèn)出了馬車的紋章，幸好隨車的神父說我們是去巴黎的商人，才沒被攔下。”

路易十六緊緊握住瑪麗的手。

“慢點，夏爾。”泰蕾茲輕聲提醒，彎腰幫弟弟理了理歪掉的領(lǐng)結(jié)。

夏爾卻渾然不覺形勢的緊張，充滿精力的探索著新的地圖，小皮鞋“噔噔噔”跑到驛站墻角的木箱邊。

路易十六剛同瑪麗說完話，轉(zhuǎn)頭就看見兒子正趴在箱子上

走過去抱起兒子，小家伙立刻伸手去摸他胸前的鳶尾花徽章。

夏爾把冰涼的小臉貼在徽章上，鼻尖蹭得銀飾發(fā)亮。

“爸爸的花！”夏爾把冰涼的小臉貼在徽章上，鼻尖蹭得銀飾發(fā)亮，“維也納的叔叔說，這個花代表我們家。”

泰蕾茲跟著走過來，她看著弟弟把玩徽章的樣子，忽然輕聲說：“夏爾，別弄壞了，這是爸爸很重要的東西。”

路易十六微微一笑，空出一只手牽著泰蕾茲：“等我們到了凡爾賽，爸爸陪你們捉迷藏好不好？”

瑪麗站在廊下看著這一幕。

泰蕾茲懂事地幫弟弟拍掉褲腳上的灰塵，而夏爾還在父親懷里興奮地比劃著船的形狀，小嘴里冒出的詞句顛三倒四。

“該出發(fā)了。”瑪麗輕聲提醒，此刻卻覺得，孩子們的笑聲，比任何權(quán)力和金錢都更需要守護(hù)。

路易十六抱著夏爾走牽著乖巧的泰蕾茲向馬車。

車輪轉(zhuǎn)動時，夏爾忽然指著遠(yuǎn)處的河岸喊：“媽媽快看！有天鵝在飛！”

那幾只白鷺正掠過水面，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

在他眼里，這世間所有的未知，都只是等待探索的故事；而那些沉甸甸的王冠與責(zé)任，此刻還只是父親胸前那枚冰涼又溫暖的銀徽章。

馬車碾過鄉(xiāng)間小路的碎石，發(fā)出規(guī)律的咯吱聲，像一支低沉的催眠曲。

車窗外的麥田正被暮色染成深金色，偶爾有晚歸的農(nóng)夫扛著鋤頭經(jīng)過，看見馬車卻只是低頭讓路，如果不去仔細(xì)查看，沒人認(rèn)得出這樸素車廂里載著高貴的法蘭西的王室。

路易十六脫下厚重的外套，露出里面素色的亞麻襯衫，想讓氣氛輕松些。

“父親，我們要去凡爾賽做什么？”夏爾的小手攥著衣角，稚嫩的聲音里帶著怯意。

路易十六還沒開口，瑪麗趕緊說道：“夏爾忘了嗎？凡爾賽的鏡廳有好多好多鏡子，能照出無數(shù)個小騎士。”

路易十六卻覺得孩子遲早要承擔(dān)這個重任。

“還記父親的王冠嗎？”

夏爾的小手突然松開衣角，指尖在路易十六膝頭畫了個圓圈，那是他記憶里王冠的形狀。

這個剛滿五歲的孩子，雖然還不完全明?母親和之前他說的“王位”和“退位”的含義，但他能感受到?親?上的變化，以及周圍緊張的?氛。

他曾偷偷戴過父親那頂鍍金銀冠的仿制品，沉重的金屬壓得他脖頸發(fā)酸。

夏爾瞪?了眼睛，眼中充滿了不解。

“?親馬上就要把王冠給你。”

路易十六忽然掀開馬車角落的木箱，從疊著的天鵝絨襯里中取出個小匣子。

“你看這寶石。”路易十六拿起一顆最大的寶石，被打磨得光滑透亮。

“真正的王冠上，是寶石都帶著尖的。它們會扎傷別人，也會硌得自己睡不著覺。”

“就像你搭積木時，最頂上的那塊尖積木，看著威風(fēng)，一碰就掉。”

他把寶石輕輕扣在兒子頭頂，玻璃涼絲絲地貼著夏爾的頭發(fā)。

“就像你搭積木時，最頂上的那塊尖積木，看著威風(fēng)，一碰就掉。”

夏爾的小手在頭頂摸索，忽然咯咯笑起來：“確實很輕容易掉”

他想起去年在教堂，父親戴著王冠聽彌撒時，脖頸始終僵著，連轉(zhuǎn)頭看他都小心翼翼。

“輕才好。”路易十六拿回寶石，放回匣子里。

“太重的東西，沒人能戴一輩子。”

“改成船帆！”夏爾拍著小手，寶石在匣子里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讓王冠在密西西比河上飛！

路易十六望著兒子發(fā)亮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戴上王冠的時候。

神父用圣油涂抹他的額頭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改進(jìn)凡爾賽的門鎖，而非如何宣讀即位詔書。

那時的他不會想到，二十年后，自己會在顛簸的馬車?yán)铮鷥鹤佑懻撊绾螌⑼鯔?quán)的象征改造成遠(yuǎn)航的工具。

遠(yuǎn)處的鐘樓敲響的聲音傳來，七聲鐘鳴里，凡爾賽宮的尖頂在黃昏中愈發(fā)清晰。

泰蕾茲掀起窗簾一角，看著凡爾賽宮的尖頂越來越近。

宮的尖頂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像幾只蟄伏的巨獸。

她忽然想起母親教她的奧地利民謠，輕輕哼了起來，旋律在車廂里蕩開時，夏爾的吵鬧聲漸漸低了下去。

夏爾抱著鵝絨枕頭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笑，仿佛夢見了掛滿水晶的船帆。

“快到了。”瑪麗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恚龑χ＄R子整理領(lǐng)口的珍珠項鏈，指尖將每顆珍珠都轉(zhuǎn)了半圈，讓黯淡的一面貼著脖頸，只留溫潤的珠光朝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