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可虞氏在院子里拔草，依舊不敢回去，不敢與項卿單獨相處。

四周安靜。

可虞氏愈發感覺害怕，若是項卿能夠如同以往那般，怨恨的看著她，或許她還好受一些。

當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虞氏看去，便見到項卿端著一碗飯一碗菜從屋內走出。

“……”

虞氏本能起身，正準備疑惑項卿要去哪里，可怎么都開不了口，只能目送項卿離開小苑。

數息后。

就在項家旁邊的小苑里，項卿用身體推開籬笆門，一步步來到院子中。

“高老！高老！！！”

項卿在院子中，把飯菜放在石凳上，隨后便對著昏暗的屋內喊道。

片刻后。

一道年邁的身影，緩緩從屋子內走出。

老者看到項卿，古板的老臉上，卻是沒有任何表情，讓人看了有些害怕。

“吃飯了！高老！大母做了一些飯菜，卿帶路過時，看到籬笆門沒有木棍頂，猜到高老在家中，便帶了一些過來！”

高老給人的感覺是生人勿進，可從小被高老看著長大的項卿，卻從未害怕過高老。

高老是整個高家里，唯一不贊同高伯父毀約的人。

可高老太公、高老的妻子，以及高老的幾個兒子，甚至項家祖父母都贊同，高老也拗不過眾人之意，何況連孫女高憐，都想嫁給高貴為妻。

高老說不動，也勸不動。

上一世項卿是在很多日之后，才知道高老在高伯父設宴當晚，去都沒去，所以曾經項卿曾怨恨過高家所有人，卻唯獨沒有恨過高老。

高老太公尚在，高老不是當家做主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高老能幫他項卿說一句話，都足以讓項卿銘記。

“汝尚不知發生何事？”

高老看到項卿，閉目一息，待睜眼后，便開口問道，語氣盡是無奈。

“卿已知！”

項卿的話，讓高老臉上，驟然一凝，隨后頓時疑惑的看向項卿。

知道？

“不怒？”

高老問。

項卿搖了搖頭，隨后臉上浮現笑意。

“不怒！”

項卿的舉動，讓高老臉上疑惑更甚。

“不氣？”

高老老臉緊皺眉頭，目光一直定在項卿那年少的面容上。

“不氣！”

項卿再次搖頭，眼神真摯的看向高老。

項卿抬起手，感激的目光看向高老，認真彎腰行禮。

“得卿幸，失卿命，兩家之念，后輩之心，強人所難非小子之意，小子雖年少，卻也知成人之美！上不負長輩所盼，下不誤兄妹姻緣！”

項卿說道。

高老目光一直看著項卿，聽完項卿的話，看著項卿的眼神，高老那刻板的老臉，終于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訝。

少年臉頰上的坦然，這一刻，落在高老眼里，在高老心中，掀起波濤海浪。

高老臉頰上，老邁的雙眼煽動，萬分思緒浮現心頭，最終卻也只能化作一道嘆息。

“老夫就說！他們且都看錯人！”

高老說道。

高老的聲音，落入項卿耳里，卻讓項卿心中一軟，看向高老的眼神，微微泛紅。

面前這個老人。

從始至終都相信，在南坊這塊地，他項卿是最有出息，能出人頭地的后輩。

“高老！先吃晚膳！”

項卿壓抑著情緒，給高老放好碗筷。

高老走來，看著面前的少年，昔日的固執，與家人的爭執，在這一刻，終于釋懷。

僅殘存下來一絲念想，不過是源自期望背后的可惜。

“是吾高家女，配不上汝項仲！”

高老坐下來，而這一次，察覺到項卿要開口，高老卻抬起手擺了擺，不再給項卿反駁的機會。

“老夫等著他們后悔的那一天！”

高老說完，惆悵的嘆息一聲，隨后指著院子角落。

“去那石板下，給老夫挖出那壇老酒！”

項卿看著高老的臉色，見狀，便按照高老的吩咐，來到角落，果然挖出一壇酒。

看壇口，顯然是有不少年份。

夜幕逐漸落下。

這時候的天色要比漢朝更冷，項卿拿著木柴，在高老喝酒的時候，給高老生了一把火。

“聽聞稷下學宮，不再招收學子！”

高老問道。

項卿看向高老，點了點頭。

“陛下已經打算停辦稷下學宮！”

有關稷下學宮的事情，項卿記得十分清楚，因為項卿是稷下學宮最后一位學子，也是齊國亡后，秦國被滅后，在漢朝稷下學宮最后一位先生。

不過這一世。

項卿大概不會再走先生這一條路。

做最后一個學子就好。

至于先生……

先生救不了那些在乎的人，唯有權利，才可以！

“遙想當初，稷下學宮何等宏大，名望天下，有志之士，何人不心心向往，如今不復其景，何人不嘆息！”

高老嘆口氣，大口大口給自己灌酒，似乎想要麻痹自己。

稷下學宮，齊人曾經最大的驕傲。

如今逐漸消失，這讓齊人心中如何好受。

火堆旁。

項卿沒有接話，稷下學宮的消亡已經是不可阻攔，自數十年前五國伐齊，燕國又在臨淄燒殺搶奪，稷下學宮就已經注定沒落。

當年的奇珍異寶，燕國已經帶走，當年的天下藏書，燒得燒，毀的毀，就算被帶去燕國的，燕國也不會再還給齊國。

齊王不是沒有想過挽救稷下學宮，可奈何即便是請出大家儒士，拜求荀子出任祭酒，一切也于事無補。

當一個學宮的藏書與文化底蘊，都比不上士大家族時，學宮自然不再是士人心中的向往之地。

何況。

當年五國伐齊，誰有還有膽子，再坐視齊國崛起。

想起如今學宮里面那些夫子、老師，項卿可是憋著一肚子火，前一世直到數十年之后，他才知道，那些表面無能、懦弱的夫子、老師，沒一個是善茬，都是壞東西。

想起數十年后聚在一起時，那些老家伙的坦白，互相坦誠回憶，言語間看向項卿時，那一張張得意洋洋的笑臉。

項卿深深吸口氣，看著面前的火堆。

“一群老家伙，此番，可是輪到項卿！”

項卿帶著溫怒，嘴角上揚，當回過神時，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很晚。

看著已經醉過去的高老，項卿起身，背著高老，回到家中臥榻。

那些年，照顧高憐的日子里，項卿對屋內的布局，十分熟悉，清楚知道高老的房間。

安頓好高老。

項卿便起身離開房間，不過等走到苑子時，剛好碰到回來的高憐母女，以及高老夫人。

“高祖母、伯母！卿方才見到高老尚未吃飯，便從家中帶來，如今高老已經熟睡，勞煩祖母、伯母照料！”

項卿對著高老祖母以及高伯母行禮道。

而高憐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到石凳上的酒壇，臉色一變，怒視項卿一眼。

想到祖父一直以來，都不贊同自己嫁給項卿的兄長項貴，而是一直逼著自己嫁給項卿。

如今再看到石凳上的酒壇。

高憐腦海里，瞬間便猜到，定是面前這個項卿，想從祖父這里入手，甚至不惜從何處弄來一壇酒。

當真是煞費苦心~！

這樣不擇手段的人，高憐哪怕看一眼，都會讓自己心生怒火。

高老祖母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對項卿的行禮，老臉看不出絲毫慈祥，只有滿臉的不喜。

項卿見狀，一會兒不想過多打擾，將兩個碗疊好，一手拿著，便準備離開。

“卿！吾與兄長，已經定下婚約，日后便是汝兄嫂，還請勿要再有其他心思！”

高憐清冷的聲音傳入項卿耳里。

當項卿望向這個左鄰右坊都夸贊的美人兒，如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禁苦笑。

“卿知曉！昔日過往，便如云煙，即日起，卿為叔，汝為嫂，相敬如賓！”

項卿點頭，說完，一步步朝著苑外走去。

小時候。

在項卿眼里，高憐就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娶到她，便是不負此生。

所以高憐一直都是項卿用命去守護的美夢。

直到成年，走出臨淄，見過世面，才知道天下美人如過江之卿，才知道貌美不及心善，才碰到那個，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絕色女子。

高憐是項卿年少時用命守護的夢，而這個夢，項卿早已經醒過來。

院子里。

高憐看著項卿離開，直到看不到項卿的身影，臉色這才好一些。

“母親，女兒想請母親去與項伯父說說，等成婚后，便讓項貴兄長與憐搬出去！”

高憐看向母親，皺眉請求道。

“啊！這，這才成婚，便要分家？”

高母皺眉，有些猶豫。

“母親！看那項卿的手段，女兒實在擔心與那項卿住在一起！母親！！！”

高憐面露委屈，滿臉都是擔心。

“去說說！這是就那么定了！”

高老祖母也開口附和，想到老伴一直都喜歡那項卿，她也不想讓孫女與項卿日日見面。

最終高母聽到家母的話，看了看女兒，想了想，點點頭，同意去與項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