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辰的手指在全息鍵盤上懸停了整整三秒。

青藏高原的寒風透過觀測站老舊的窗縫鉆進來，把他面前那杯已經涼透的酥油茶吹出一圈細密的波紋。但此刻他根本感覺不到冷——屏幕上那組太陽耀斑監測數據正閃爍著刺眼的紅色警告，像一道血痕橫亙在無數規整的藍色數值之間。

“這不可能......“他猛地扯下防輻射眼鏡，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貼在屏幕上。窗外，2089年黃昏的太陽正緩緩沉入雪山背后，本該金黃的陽光此刻泛著詭異的橘紅色，把整個觀測站的主控室染得像兇案現場。

鍵盤突然發出尖銳的滴滴聲。俞辰條件反射般按下數據鎖定鍵，但已經晚了——系統自動生成的警報信息像煙花般炸開在中央屏幕上：

【警告：S-17區域檢測到未登記能量波動】

【建議：立即上報國際太空監測網】

“見鬼！“他一拳砸在緊急通訊按鈕上，觀測站年久失修的金屬地板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呻吟。墻上的老式電子鐘顯示17:23，距離今日數據強制上傳只剩37分鐘。

他抓起衛星電話，手指在撥號盤上猶豫了半秒，最后還是先打給了山腳下的基地。“老陳？我這邊——“

“又發現'世界末日'了？“電話那頭陳遠的聲音混著咀嚼聲，“這周第三次了兄弟，委員會說再收到假警報就扣我們半年經費。“

俞辰盯著屏幕上持續惡化的數據曲線，喉結滾動了一下：“這次不一樣。S區出現類耀斑活動，但光譜分析顯示——“

“等等，“陳遠突然壓低聲音，“你該不會又用了那套自研算法？上頭明令禁止...“

通話突然中斷。俞辰看著瞬間歸零的信號格，發現窗外最后一縷陽光消失了。不是普通的日落——整個天空在十秒內從暗紅跌入濃黑，仿佛有人突然關掉了太陽的開關。

主控臺在這時爆發出更刺耳的警報。俞辰轉身時碰翻了酥油茶，褐色的液體在太陽能電池陣列圖紙上洇開一片污漬。但他顧不上這些了——全息投影中，本該均勻分布的太陽日冕層，此刻正扭曲成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形狀：

一道完美的正弦波，像微笑的嘴唇。

國際太空監測網的回復郵件比預期來得快。

俞辰盯著屏幕上那行官方措辭，牙齦隱隱作痛：【您提交的數據與聯盟標準監測結果存在顯著差異，建議校準設備后重新觀測】。附件里那份蓋著電子簽章的禁令通知正在閃爍——禁止他未來三個月使用S級觀測權限。

“他們根本沒核對原始數據。“他對著空蕩蕩的觀測站喃喃自語。墻角那臺老式打印機突然運轉起來，吐出一張皺巴巴的傳真：

【俞博士：

請立即停止非常規監測行為

所有數據需經委員會預審

——青藏監測總署】

紙上的油墨被靜電干擾得模糊不清，但那個鮮紅的“STOP“印章刺得他眼睛生疼。窗外的天空依然漆黑如墨，盡管此刻本該是弦月當空的夜晚。

他鬼使神差地摸向胸前的懷表——父親臨終前給的舊式機械表。表盤上的秒針正在倒走。

“量子干擾？“他猛地拉開抽屜，翻出那臺被明令封存的便攜光譜儀。當儀器對準窗外時，液晶屏上跳出的數值讓他后背沁出冷汗：環境中的μ介子濃度超標400倍，這通常只出現在...

超新星爆發現場。

觀測站的大門突然被狂風吹開。俞辰踉蹌著去關門時，看到遠處山路上有車燈閃爍——是總署的黑色越野車，車頂的衛星天線像昆蟲觸角般晃動著。

他反鎖大門的速度比思考更快。手指在主控臺上輸入一串違規指令，系統發出抗議的嗡鳴聲，但還是調出了過去六小時的太陽活動全息錄像。

畫面中，那道“微笑曲線“正在緩慢張開，像一只漸漸睜開的眼睛。

越野車的引擎聲已經逼近圍墻。

俞辰把光譜儀塞進保溫箱——這是觀測站唯一能屏蔽量子掃描的容器。懷表在他口袋里發燙，表面玻璃不知何時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

“俞博士！“門外傳來電子喇叭變調的聲音，“請立即開門配合檢查！“

他充耳不聞，手指在全息鍵盤上飛舞。屏幕上，被他私自保存的原始數據正構建出一個三維模型：那不是普通的太陽耀斑，而是一個正在成形的愛因斯坦-羅森橋——蟲洞的雛形。

“老天......“他無意識地啃著拇指指甲，直到嘗到血腥味。父親臨終時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太陽系是個牢籠...鑰匙藏在...“

撞門聲打斷了他的回憶。第一下沖擊就讓門框簌簌落灰，顯然來人帶了破門工具。俞辰抓起登山包，把光譜儀、數據芯片和父親那本寫滿公式的筆記本一股腦塞進去。

第二下撞擊時，他正爬進通風管道——二十年前建站時設計的緊急通道，現在積了厚厚一層雪。零下二十度的寒風像刀子般刮著臉，但他反而松了口氣：極端低溫會干擾熱成像追蹤。

爬出管道時，他掛在觀測站外墻的應急梯上。下方三十米處，兩個穿制服的人正在檢查他的備用終端。其中較胖的那個突然抬頭，俞辰立刻屏住呼吸——是總署安全處的王主任，以“處理問題科學家“著稱。

“設備沒收，數據清零。“王主任對著耳麥說，“告訴委員會，就說他又一次誤判了太陽風......“

俞辰趁機向上攀爬，生銹的梯子發出危險的吱呀聲。當他終于翻上屋頂時，懷表突然震動起來。他掏出來一看，表盤玻璃完全碎裂，但更詭異的是——三根指針正在以不同方向瘋狂旋轉。

與此同時，他背包里的光譜儀自動開機了。屏幕上跳出一行血紅色的警告：

【時空曲率異常建議立即撤離】

下一秒，整個屋頂在他腳下傾斜。俞辰本能地抓住太陽能板支架，看著原本漆黑的夜空突然被一道紫紅色的閃電撕裂。那不是閃電——它靜止在空中，像一道懸浮的傷口。

時空裂縫。

王主任的尖叫聲從下方傳來。俞辰死死抓著支架，看著那道“裂縫“緩緩擴張。它沒有厚度，卻吞噬了途經的所有星光，像一張貪婪的嘴。

更可怕的是懷表的變化——破碎的玻璃下，原本的機械結構正在融化成銀色的液態金屬，重新組合成某種他從未見過的符號：兩個交錯的莫比烏斯環。

“俞辰！“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在風暴中格外清晰。他轉頭看去，屋頂另一側不知何時站著個穿沖鋒衣的年輕女性，她單手抓著氣象天線，另一只手向他伸來：“跳過來！快！“

他認出了那張臉——上周學術期刊封面人物，生態學家孟清歌。但她為什么會出現在海拔五千米的無人區？

裂縫在這時突然發出次聲波般的轟鳴。俞辰感到內臟都在共振，屋頂的金屬板開始像紙片般卷曲。他最后看了一眼父親懷表上那個發光的符號，然后縱身躍向孟清歌的方向。

他們在傾斜的屋頂上滾作一團。俞辰的后腦勺撞上氣象站的金屬支架，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孟清歌的右手腕——那里有個正在發出藍光的紋身，圖案和懷表里的符號一模一樣。

然后世界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被扔進了洗衣機，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朦朧中聽到孟清歌的喊聲：“抓緊我！這不是自然現象...是人為的時空......“

聲音戛然而止。俞辰在徹底失去意識前，隱約看到裂縫深處有東西在移動——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左眼閃爍著機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