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塌方現場站了很久，雨絲打濕他的中山裝，像貼在身上的一層冷膠。警戒線外，死者家屬的哭聲被風撕成碎片，混著挖掘機的轟鳴往山坳里鉆。

“初步判斷是連日暴雨引發的滑坡，”年輕警員小李把筆錄本遞過來，“死者叫張建軍，本地養蜂人，昨天下午四點左右被發現埋在這兒。據他老婆說，他是來給山那邊的客戶送蜂蜜，手機最后定位就在這附近。”

老周沒接本子，眼睛盯著塌方處露出的半截樹干。那是棵野核桃樹，樹干上有圈新鮮的砍痕，切口斜斜地指向山體，像被人刻意撬動過。

“他常走這條路？”老周問。

“不常走，”小李翻著記錄，“他老婆說這條路去年塌過一次，張建軍一直繞著走。這次不知道為啥突然過來了。”

老周彎腰撿起塊碎石，指甲摳了摳表面的泥。土是濕的，但底下藏著幾粒干燥的石英砂——這玩意兒山里少見，倒像是他昨天在山下王記修配廠門口看到的那種，用來打磨零件的。

“他手機找到了嗎？”

“埋壞了，正在恢復數據。”小李忽然壓低聲音，“周隊，你覺得有問題？這地方每年雨季都塌，附近村民說昨天下午山影特別沉，就是要塌的兆頭。”

老周沒說話。他想起剛才在村委會看到的照片，張建軍笑得黝黑，懷里抱著個蜂箱，背景是自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樹。照片角落有個模糊的影子，像是個人站在籬笆外，手里捏著什么發亮的東西。

第二天一早，張建軍的手機數據恢復了。最后一條通話記錄是打給“老劉”的，時間是塌方前一小時。

“老劉叫劉德山，跟張建軍是幾十年的朋友，”小李把資料拍在桌上，“退休前是縣交通局的工程師，專管山路維護。他說昨天下午給張建軍打電話，是約著今天去看新采的槐花蜜。”

“他在哪打的電話？”

“在家，有他老婆作證。”小李補充道，“對了，老劉說他勸過張建軍別走那條路，說山影不對，怕是要出事。”

老周捏著那張通話記錄單，紙邊被指腹磨得起毛。他想起昨天在修配廠看到的場景：劉德山蹲在門口擦摩托車，車斗里裝著個工具箱，箱角露著半截鋼鋸，鋸齒上卡著點碎木屑，顏色跟那棵野核桃樹的砍痕一模一樣。

“去查劉德山的行車記錄儀，”老周起身時碰倒了椅子，“還有，查他最近一個月的天氣預報查詢記錄，特別是這片區的。”

三天后，小李在會議室里對著投影屏發抖。

“行車記錄儀顯示，老劉前天下午三點十五分路過塌方路段，停車十分鐘。他說是下去撒尿，但……”小李切換畫面，屏幕上出現工具箱里的鋼鋸，鋸刃上的木屑經檢測，與野核桃樹的DNA完全匹配，“更奇怪的是，他手機里有個加密備忘錄，昨天解密了——”

屏幕上跳出幾行字，是劉德山的筆跡：

“山影移到第三塊巖石時，裂縫會擴大。”

“張建軍的蜂蜜客戶地址是假的，我編的。”

“他總說我當年修的路偷工減料，說要去舉報。”

“讓他在核桃樹下等，說有當年的賬本給他看。”

老周望著窗外，雨停了，山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長，像誰用手指在地上劃了道虛線，從劉德山家門口，一直劃到塌方的那片狼藉里。

“他怎么知道那時候會塌？”小李聲音發緊。

“他是修路的，”老周拿起桌上的地質報告，報告最后一頁有行褪色的批注，是劉德山十年前寫的，“‘該段山體含石英砂層，遇水易崩，午后三點至五點山影斜角30度時，應力達峰值’。”

會議室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老周忽然想起張建軍家那張照片，角落里那個模糊的影子，手里捏著的發亮東西，現在想起來，像極了劉德山總掛在鑰匙串上的那只銅制指南針——據說那是他年輕時測山體角度用的。

遠處的山坳里，挖掘機還在作業，像是在給這場用山影計時的謀殺，敲著遲來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