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殺胡令 一
“衣冠”們渡江跑了,留在北方的百姓成了刀俎上的魚肉。他們承受著外族暴虐的統治,在“五胡”的爭斗夾縫中茍延殘喘。有一種說法是:“北地滄涼,衣冠南遷,胡狄遍地,漢家子弟幾乎被屠殺殆盡。”
卻說晉武帝太康九年(288)的一個平常日子,15歲的石勒跟隨老家的富戶郭敬到洛陽販馬。
那時他不叫石勒。由于西晉初年塞外水旱頻發,無處生存的羯胡人只能隨大流遷居到并州一帶,石勒一家就是如此。雖然他家屬于羯胡部落首領家庭,可小時候的石勒根本不配擁有名字。為了稱呼方便,家里人給他隨便起了個小名,每天“阿背”“阿背”地叫著。
與羯人苦不堪言的生活環境相比,帝都洛陽卻是另一番景象。晉朝實現天下一統,洛陽成為當時天下少有的大都市,來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每天都聚集此處販賣商品。
就在石勒等人進入洛陽城后,時任司徒的王衍難得有閑心地在洛陽城內逛街。
為了盡快賣完貨物找郭敬拿錢換餅子吃,石勒一進城就使勁吆喝,兜售著他的駿馬。他奇特的嗓音不僅吸引了一批好奇的百姓,還把坐在車里逛街的王衍嚇著了。
王衍出身瑯琊王氏,是清談名士,也是“竹林七賢”之一王戎的堂弟。或許是平日里與嵇康、阮籍等人交往甚深,王衍居然在石勒的吆喝聲中,聽出了一種類似于“彈琴復長嘯”的憤世嫉俗。王衍斷定,這個胡族少年日后必定會攪動天下風云。
王衍擔心石勒的存在,極有可能威脅到西晉王朝的統治。趁其吆喝聲還沒傳遠,王衍便命人去追殺他以絕后患。然而當王衍的士兵循聲追擊時,石勒早已沒了蹤影。一行人只好回稟王衍,王衍一聽暗暗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后來的歷史證明,王衍確實眼光毒辣。就在“阿背”販馬二十三年后,石勒最終砸開了西晉王朝的大門,要了王衍的性命。
販馬歸來,石勒就成了雇主郭敬家里最忠誠的佃農。
石勒的感官與聽覺,自小就異于常人。在郭敬家耕田時,他時常聽到耳邊傳來陣陣金鼓擂動之聲,每次都會有種熱血激昂的感覺。石勒不適應這種感覺,便老是向家人抱怨周圍噪音太大,甚至懷疑自己是個怪胎。
對此,石勒的母親經常安慰兒子,“阿背”從小吃不飽,餓到幻聽了,“阿背”是個好孩子。
母親的話是否能安慰石勒,不得而知。不過石勒洛陽販馬回來后不久,天下是真的亂了。
就在“八王之亂”斗得正酣之際,并州一帶出現了史上少有的大饑荒。
為了活命,石勒只能和其他出身類似的佃農逃亡外地,尋求生機。
因為天下大亂,軍人到處瘋狂地抓捕胡人,將他們綁去黑市販賣賺取外快,這時候石勒也被人賣了。
盯上石勒的人是并州刺史司馬騰的部下閻粹。為了防止被抓的胡人逃跑,閻粹特地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大枷,兩人一組戴枷前行。
所幸郭敬的族兄郭陽也參與了胡奴的押送工作。石勒在路上被多加照顧,最后落戶于冀州平原郡茌平縣,成為地主師驩手下的農奴。
看到石勒令人驚異的樣貌,師驩不敢使喚石勒干活。不久他就廢除了石勒的農奴身份,并將他介紹到附近的養馬場幫工。
在那里,石勒遇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合作伙伴——汲桑。
據史書記載,汲桑的能力與石勒不相上下,“力扛百鈞,聞呼數里,時人服之。”因為氣質相近,石勒和汲桑很快以兄弟相稱。
在汲桑的引薦下,石勒又找到與自己經歷相似的王陽、支雄、冀保、吳豫等八人,組建起第一支小部隊“八騎”,專門在茌平一帶打家劫舍。
“八騎”很快打出了名聲,隨后,郭敖、劉征、劉寶、張曀仆、呼延莫等十人又加入了石勒的隊伍,號稱“十八騎”。
這時西晉的“八王之亂”越打越亂。公元304年,已晉升為皇太弟的成都王司馬穎在政斗中落敗,其部將公師藩為救主公,特在清河郡起兵,打算接回司馬穎后東山再起。
聽聞公師藩到平原郡一帶募兵,汲桑與石勒便帶著“十八騎”前往投靠,打算干一番保駕從龍的大業。
就在“十八騎”宣布參軍后不久,公師藩兵敗,為名將茍晞所殺。汲桑、石勒因此淪為官府通緝犯,被迫亡命天涯。
第一次投機失敗,石勒與汲桑都不甘心。潛逃回平原郡后,他們又緩慢發展出一支上萬人的土匪大部隊。既然他人不足恃,自己單干行不行?
汲桑和石勒開始了新一輪的嘗試。
永嘉元年(307),汲桑在荏平發動起義,打出為司馬穎報仇的旗號,自號大將軍,以石勒為掃虜將軍,攻打附近郡縣,并釋放囚徒壯大隊伍。
此時西晉朝廷為東海王司馬越掌控。司馬越為人毒辣,他知道晉惠帝的智商僅僅停留在“何不食肉糜”的程度,于是送了張“麥餅”給他將其毒殺。
晉惠帝駕崩后,皇太弟司馬熾即位,是為晉懷帝。晉懷帝不喜歡政治斗爭,國家大事聽由司馬越安排。
得知汲桑等人在并、冀一帶制造暴動,司馬越立即吩咐自己的弟弟司馬騰聯合名將茍晞組織大軍進行剿匪。汲桑、石勒聽聞自己的對手竟然是舊仇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不假思索便向司馬騰所在的鄴城發起沖鋒。
司馬騰獨自在府里吃香喝辣,絲毫不顧拼命守城的將士。結果可想而知,鄴城陷落,司馬騰身首異處。
隨后,汲桑和石勒將矛頭對準大敗過公師藩的茍晞。但這一仗不但沒能擴大戰果,汲桑還搭上了性命。好好的萬人大部隊,又被折騰成了最初的“十八騎”。
經過一番思量,石勒率部投奔漢王劉淵。
當時有個叫張伏利度的烏桓首領,屢拒劉淵招納,劉淵頗感頭疼。石勒得知后,認為這是自己遞交“投名狀”的絕佳時機。他假裝得罪劉淵,跑到張伏利度部“投誠”。張伏利度不知是計,便與石勒稱兄道弟不再設防。某次醉酒,石勒當場擒拿張伏利度,并威逼其手下投靠劉淵。
就這樣,石勒獲得了劉淵的認可,成為劉淵手下得力的干將,獲封平晉王、都督山東諸軍事,終于完成了從奴隸到將軍的身份轉變。
永嘉四年(310),劉淵去世,偌大的“漢”政權陷入瘋狂的內斗之中。劉淵的第四子劉聰最終憑借武力即位稱帝。劉聰以高官厚祿籠絡石勒,以便讓他繼續為自己賣命。
石勒的表現令劉聰放心,趁著西晉局勢混亂,石勒配合劉聰的兒子劉粲發兵洛陽,永嘉之亂初現端倪。石勒相繼攻下南陽、襄陽等地,從黃河打到長江。此時的石勒遙望江南,不免有些野心膨脹。
石勒這時候有了打劫江南據為己有的想法,但以王導為代表的士族并不是“軟柿子”,石勒孤軍深入,很快被王導發現“死穴”。王導派兵重擊,石勒因糧餉不繼,打起了退堂鼓。
石勒殺回北方,司馬越擔心自己再在洛陽城待下去,石勒肯定會殺到跟前,遂將一干國務盡數還政晉懷帝,自己以討伐石勒為由,出去避風頭。結果司馬越剛剛還政晉懷帝,晉懷帝便發布檄書討伐司馬越,要求各方起兵護駕勤王。司馬越本來身體就不行,經此一嚇,半路上就暴斃而亡了。
東海軍群龍無首,只好把先前跟司馬越關系甚好的王衍請出來,希望由他統領全軍征伐石勒。
王衍還未意識到石勒就是他當年錯過的暗殺對象,但面對“賊寇蜂起”的現狀,他已經嚇得兩腿發軟。為了推掉眾將的請求,他說當官非他所愿,他只想護送東海王靈柩返回故里,以全忠節。
即便如此,王衍還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