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都挺想你的。”

“陪你看星星的人不會是我了，因為我在等待日出。”

陣雨剛剛結束，破碎的云團緩緩溜走，街上傳來幾陣新鮮沁涼的泥土氣息，讓人頓感心情大好。

阿莫剛剛停好車，在拉開眼鏡店大門的時候回頭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的面孔，但是個熟悉的人。

他們兩人相視無言，卻默契地笑了笑。

再見曾佳時，她已換了一副模樣。

修長的羊絨大衣和她披肩的長發(fā)呼應，銀色的耳釘忽隱忽現(xiàn)，厚底的皮靴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響聲，她撩起左邊半長的劉海，微笑著對阿莫說了句好久不見。

在阿莫印象里，曾佳幾年中都保持著一個形象，他們未能成功的從校園生活中走出，使得在他腦海里停留的一直是那個穿著校服，素面朝天，不是很愛打扮自己卻又美得出奇的曾佳。

曾佳眼里的他卻沒什么變化，還是喜歡穿運動風格的衣服，半截袖，羽絨服，籃球鞋，運動褲。

兩人坐在街邊的咖啡店，半晌說不出話。

阿莫點了兩杯咖啡，雙目聚焦在曾佳的臉上，仿佛要將她現(xiàn)在的樣子重新刻在腦海里。

“你現(xiàn)在看著變化真大呀。”

“成長讓人面目全非，都是你教的好。”曾佳沒有抬頭看阿莫，而是低頭刷著朋友圈。

“別挖苦我了，讓人羞得嘞。”

“現(xiàn)在的變化好像在你意料之外呢？”

“是，但也不是。是我太久沒見你了，需要時間適應。”

長春冰冷的寒冬，無法阻止兩個熱烈的年輕人相愛。

記憶穿越回幾年前，阿莫高三，曾佳高二。那時他們每天從清晨開始算起，一天可以見四五面。

東北冬日的天很短，太陽升起一般在七點鐘。披星戴月的曾佳早已坐上班車，配合眾人的時間很早到學校。

阿莫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原本十分鐘的路程對他來說六點半起床綽綽有余。但為了早上能多見她一面，五點半就起床洗漱。

六點出頭，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孤獨地在校門口附近散步，等待那輛班車的到來。

有時候他會和保安聊聊天，有時候他會遲到。

“呼…呼…，這可怎么辦，曾佳肯定已經(jīng)等著急了。”阿莫慌忙地跑步前進，低頭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六點一刻。

當他趕到時，一眼就看到了學校門口無聊到一直踢石墩子的曾佳。

“哎，真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阿莫還喘著粗氣。

“沒事，之前都是你等我，今天換我等等你好啦。”原本已經(jīng)有點生氣的曾佳，在看到阿莫的時候怒氣瞬間就消散。

他們彼此一“等”，就是兩年。

每天中午和晚上，大家都會看到這兩個高中生漫步在學校的操場上，朝著食堂緩緩走去。

處于秋冬換季的長春，已經(jīng)讓兩個人穿上不太厚的冬季校服。即使在正午仍讓人覺得寒風刺骨。

這是他們一天的第二面。

“小紅盒？”曾佳扭頭看向阿莫。那時曾佳的大眼睛靈動可愛，阿莫每次和她對視都會害羞。那時的他還是個會臉紅的小男孩。

“正有此意。”

那是他們高中食堂獨有的一款麻辣香鍋，因為用紅色的小盒裝著，所以就叫它小紅盒。

曾佳喜歡吃酸甜口的，阿莫最討厭吃酸甜口的。

“麻辣香鍋顧名思義，就得吃麻辣的。你那都成酸甜香鍋了。”阿莫看著她那加了一大勺糖醋的小紅盒說道。

“你管我，姐就喜歡這么吃。”曾佳拿起勺子狠狠地向嘴里送進一口。

“哎，馬上就要我們一周年了呀，而且還快到你的生日。”

“是哦，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把這兩個節(jié)點合并到一起，然后在你生日那天給你個小驚喜。”

“好的，非常合理。”曾佳沖他撅了下嘴。

阿莫精心準備了一個多月的禮物，其中包括99朵手折的紙玫瑰花，一根不太貴重的圣羅蘭口紅，一本專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日記本。

他把兩個人自打在一起以來所有的合照全都打印成小照片，一張一張地貼在日記本上，每張照片都附上了當時的心情以及背后的小故事，他把每個瞬間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說，那是他這輩子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收到禮物的曾佳，坐在食堂的座椅上邊看邊哭整整一個小時。

“生日快樂！”

“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曾佳抽泣地說，“阿莫，你還能再滿足我一個生日愿望嗎？”

“但說無妨。”

“以后的每一年生日，我可以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我就想收到你做的這種有心意的東西，和這一瞬的淚流滿面。”

阿莫點點頭，“我們該回去啦。”

很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這是他們一天的第三面。

曾佳助跑了一下跳到阿莫身上，仿佛還沉浸在中午收到禮物的感動之中。

“你身上好香哦。”曾佳在他脖子上嗅了幾下。

“是嗎，可是我這周都沒有洗澡了。”

“埋汰，不過還是好香，說不上來，不是洗衣液那種香。”

“你也是香的，但是我以為就是洗衣液。你說我自己咋聞不到嘞。”

后來的阿莫看了不少書，才知道原來他一直以為曾佳身上那股洗衣液的香氣叫“費洛蒙”。

“我女朋友身上可香了，她穿我這衣服穿一天全是香味。”，“哎鼎子，給你聞聞來。”

“你滾你。”鼎子嘴上說著滾，但是還是湊近聞了一下，“啥玩意，沒聞出來，一股羽絨服那毛的味，我衣服上也有。”

“撒比。跟你說不明白。”

費洛蒙是兩個相愛的人彼此才能聞到的哦。

鼎子要是能聞到，就壞了。

“你喜歡看星星嗎。”曾佳問他。

兩個人放學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半了，那時的空氣還算清新，偶爾能看見幾顆星星。

“喜歡，我最喜歡看星星了。我記得小時候在農村生活過，那里有成片成片的星星。”

“我更喜歡看日出，因為日出是新的開始，星星是一天的結束。”

于是阿莫白天陪她看日出，晚上她陪阿莫看星星。

“明早見，愛你。”

今夕有月，今夕有星，四面八方漫上來昆蟲的鳴叫聲，似乎在和這對甜蜜的高中生說：“明天見。”

這是他們一天的第四面，在這短暫的兩年里他們經(jīng)常吵吵鬧鬧，但又互相扶持地走過這個校園的每一寸土地。

“沒想到在這遇見你。”

“可能老天覺得，你有話想跟我說，故意安排的。”曾佳打趣道。

“聽說你分手了？”

“是。”曾佳低下頭。

“可以讓我好奇一下原因嗎？”

“在這之前我要解決一下困擾我多年的疑問。”

“你講。”

“你當時去三亞，到底有沒有背著我干壞事，脖子上那個紅印，到底是怎么來的？”

“這件事真的算是個轉折點，高考之后我們不是復合了嘛。那一次我發(fā)自內心地想和你好好在一起。但是因為這個紅印把我的幻想打破了。”阿莫抬頭望天，思緒隨目光返回好幾年前。

阿莫雖然和曾佳同歲，但是卻比她高一個年級。

這兩個年輕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分開。

畢業(yè)后的暑假，阿莫和幾個男生一同去了三亞旅行。

十八歲的幾個少年，眼神中透露著那種迫切想見世面的渴望。

在三亞的bpm酒吧大醉后，他們一行人各自坐上了那條街的小摩托。

那天阿莫還算清醒，秉持著不能掃大家興致但又不能臣服于扭曲人性的本心，淡然地走進了那個布滿了粉紅色燈帶的小屋，隨后馬上找了一個借口脫身，在大街上獨自游蕩著。

“佳佳，他們非得去那種地方，哎，我也不能說我自己回去，但是你要相信我哦，我跑出來了。”

他的一句留言，為曾佳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他本不該分享這件事。

在阿莫畢業(yè)旅行結束后，曾佳還在上高三。他答應曾佳回到長春之后就去學校陪她。

下飛機的阿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個奇怪的紅印，就像是……草莓。

“哇靠，這是咋弄的嘞。”阿莫慌了。“不應該啊，我也沒喝醉啊。”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確確實實沒有做對不起曾佳的事情，他問心無愧。

但這個草莓印，至今仍是個謎團，并且永遠成為了謎團。

“你看，我這脖子上有個紅印，我也不知道是咋搞的。”阿莫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將這件事先下手為強。

曾佳突然聯(lián)想起了他們去商品街的那一晚，但當時她沒有說出來，只是呵呵一笑。

她那天心不在焉，一直在想阿莫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于是在他們分開之后，曾佳給他去了電話。

“你告訴我那個紅印到底是咋整的。”

“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嘛，可能是跟他們在泳池鬧著玩，可能是哪個男生喝多了……”

“你去商品街那天真的什么都沒干嗎？”

“真的，我發(fā)誓，不然我為啥要主動告訴你呀。”

“你道道太多了。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已經(jīng)解釋過這件事，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是沒犯錯，更沒做對不起你的事。”阿莫把頭扭向一邊，已經(jīng)沒有絲毫耐心。

自從畢業(yè)開始，阿莫心中的野草瘋長。他自以為可以過上像“江南第一深情”那樣的生活。

而恰巧他的自制力又不強，身邊的朋友也都單身。在那個最瀟灑的暑假里阿莫幾乎每天都泡在酒吧和許多異性在一起玩樂，飲酒。

慢慢地，他開始覺得曾佳的存在有些耽誤他逍遙自在的生活。

兩年的感情，是從什么時候變得薄如蟬翼…

曾佳依然堅持著每天六點到學校，不過阿莫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校門口。

從她上高三開始便獨自一人重復著這艱苦生活。

她會不會埋怨阿莫，自己陪伴了他一整個高三的生活，現(xiàn)如今卻連見他一面都變得奢侈。

另一邊，阿莫每天晚上都在外面漂泊，甚至有的時候在洗浴中心睡一夜，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

在那段時間里他們交流甚少。

起初的阿莫覺得曾佳在他的心里還是有很大部分的占比，不過隨著時間變化，他的孤獨感愈發(fā)強烈。

隔天阿莫主動提出去學校陪她，為解相思意。

“為什么不讓進啊？”學校的大門緊閉著，門上還有破碎的封條。

“疫情管控，畢業(yè)生無法返校，不好意思，規(guī)定就是這樣。”

“通融一下嘛，我就進去吃個飯就出來。”

“不行。”保安嚴厲的態(tài)度讓阿莫望而卻步。

“可是我答應佳佳一會兒陪她吃午飯啊。這可怎么辦。”阿莫一籌莫展，而且馬上曾佳就要下課了。

“有辦法了！”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

阿莫繞到學校的后身，他知道這里有一個可以翻墻的豁口。

可當他看見那個豁口附近的柵欄重建，新的欄桿有兩米多高，他的心瞬間涼了下來。

“不行，我必須見她。”正午的太陽曬在他的臉上，皺起來的眉頭顯得更有輪廓感。

阿莫不是一個擅長飛檐走壁的人，之前一米高的欄桿都時常為難到他。

他用盡渾身解數(shù)，終于爬上那個兩米的欄桿，雙手強行支撐為自己保持平衡，他向下觀察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可以墊腳的石塊。

來不及多想，阿莫雙眼一閉忽地跳下去。

膝蓋傳來強烈的痛覺，讓他雙腿瞬間麻了一下，小腿側也被柵欄的刺割出一個巴掌長的口子。

他忍著劇痛，一步一步地挪向食堂，他放下了褲腳用來擋住傷口，拍了拍身上的灰，怕曾佳看到擔心他。

他在食堂門口的臺階坐下，很快，曾佳就看到了他。

“今天學校說封閉管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曾佳滿不在乎地說。

“哎呀，我有的是辦法。”他拍了拍屁股起身跟在曾佳的后面。

不過今天兩人的氣氛有些尷尬，上次吵架結束后，他們在微信上就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什么太大的聊天欲望。

“你不會還在生氣吧。”阿莫用了一種求饒的語氣。

“在你給我一個合適的解釋之前，我保持生氣。”

阿莫不解，這件事他真的有什么錯嗎？是不是她有點太敏感了。

他心想，‘我費了半條老命，就為了按時來學校陪你吃個飯，為什么還生氣呢？’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來緩解這冰冷的氣氛，不知不覺半個多小時的午飯時間即將結束。

“快到點了，你回去吧。”曾佳淡淡地對他說。

“好，那你回去好好睡個午覺。”今天他沒有送曾佳回教學樓，而且和她走了相反的方向。

曾佳回頭看了看阿莫，注意到他的褲子好像有血跡，還是什么……

阿莫冒充成學校的體育生從另外一個校門走出。看到街對面的藥店，他立刻買了棉球碘伏和紗布。簡單處理后去醫(yī)院打了一針破傷風。

后來那個巴掌長的口子在阿莫腿上留了疤，時至今日曾佳都不知道這件事。

阿莫在床上輾轉難眠，給曾佳發(fā)了一條微信，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我們分手吧。”

曾佳平日上學不被允許帶手機導致她遲遲沒有做出回答，直到第二天晚上放學，“明天再來一次學校，我們見面說。”

阿莫心里知道，不是這段感情出了問題，也不是曾佳的錯。而是他在畢業(yè)后的日子里，心里的草越長越多。

他想找一個時時刻刻能陪他的人，但曾佳做不到了。

可笑的是，這個偽君子在見面后竟然是這么說的。

“我們每天見不到面，和你見一次太難了。而且你上學不帶手機，甚至有時候都聯(lián)系不到，這樣讓我太累了。我們就暫時分開，等你高考結束再來找我好不好。”他只字不提自己對于這段感情的敷衍，卻把矛頭全部甩給曾佳。

此時的曾佳已經(jīng)哭成淚人，“可是我也可以天天陪你啊，不如我每天中午晚上用假條出去陪你吃飯，不如……”

阿莫搖了搖頭，也流下淚。

他為什么會流淚呢，是不是他心里也有一點舍不得？

“我知道，你是不是又嫌我作了，阿莫，我以后不這樣，我們不分開好不好。”

“我們回不去了。”

阿莫最后還是離開了。

她對阿莫紅印的事情，其實并沒有那么懷疑，只是希望從他那里得到一點額外的溫柔。

因為在一起的兩年里，阿莫總是占主動的那一方，只要他提分手，曾佳就只能不留余地地哄他。

之前，阿莫也不是真的想和她分開，只是希望她能少生生氣，把脾氣改一改。

這次不一樣，他還不能確定這一次是因為曾佳鬧脾氣而提出分手。

此時此刻的他只有一個念頭。

“分手，我就能重獲自由。”

曾佳了解他，她知道阿莫的內心想法，她也知道這一次留不住他，留不住一個一心想走的人。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耳邊響起晚風從樹葉間吹過的聲音，但她好像聽不到。

她一直在心里反復默念著一句她沒有理解的話——“我們回不去了。”

“你怎么回事？曾佳微信都發(fā)我這來了。”鼎子和阿莫通話。

“哎沒事，不用理她。”處在紙醉金迷狀態(tài)的阿莫根本沒有耐心接聽任何人的電話，更何況是曾佳的事。

“你呀……”鼎子無奈，只好作罷。

“鼎哥，你能不能幫我聯(lián)系一下他，你告訴他都是我的錯，我不想跟他分手，我就是沖動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曾佳額頭沁出汗珠，撥打著一個又一個他朋友的電話，但她最不想找的就是王鼎。

“我……我也不好勸他。我剛給他打了電話了，沒接。”王鼎出于他們的兄弟情義為阿莫保留了他的最后一角遮羞布，他心里也同樣為這段感情覺得惋惜。

其實根本就不是她的錯。

人可以無情，但他們都不曾想到這個人竟然如此無情。

“今天能來學校見我嗎，最后一次。我想再看一次你穿校服的樣子，以后我不打擾你了，可以嗎？”

那天中午阿莫在猶豫過后還是穿著校服出現(xiàn)在她班級的門口。

就像幾個月前，他等她一起去吃飯。恍惚之間，兩個人眼前的景象都變得熟悉起來。

腦海突然浮現(xiàn)起曾經(jīng)美好的回憶用力把阿莫往過去拉了一把，但那雙手還是被他堅定地甩開。

“再陪我最后去一次食堂吧。”曾佳習慣性地挽起阿莫的胳膊又放下。

他們在學校的最后一面沒有如往常并排走，曾佳知道每分每秒正在流逝的就是他們這段愛情沙漏里最后的一點沙子。她跟在阿莫身后用豆大的淚珠在那條他們走過兩年朝夕的大路上留下一條曲折的痕跡。

“我不知道你穿校服的樣子還能在我心里留多久，因為可能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貼近阿莫的胸口，想留住那股屬于她的費洛蒙。

那一刻她竟然已經(jīng)聞不到。她詫異，但仿佛不再糾結。

“但你要記得我…，我要你永遠記得我現(xiàn)在的樣子。”曾佳用盡全身力氣握住阿莫的手腕，又慢慢松開。

云很厚重，伴隨強烈的壓抑感讓人說不出話。這一天沒有日出，更沒有星星……

他以為提了分手兩個人就可以徹底結束。

很快，阿莫無縫銜接一個他們都認識的人。

曾佳看著他們官宣的照片，一夜未眠。那時的她才知道，阿莫就是為了和那個女生在一起才和她提分手的。

她想，阿莫口中的一年后見，是不是他確定了和那個人談不到一年，還可以用她來托底。

她不想用這種惡意揣測阿莫，但是事實呢。

漸漸的…天亮了，第二天的太陽在窗外緩緩升起，那是她最喜歡的沒有一點云彩的日出。

看著滿床因擦淚而變得褶皺的衛(wèi)生紙，她揉了揉眼睛，背上書包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學習生活。

她有時會幻想，阿莫在之后的某一天一定會想起我的好吧。

他還會不會回來呢。

她不想敗給自己的自尊心，也同樣開啟了下一段感情。

不管她愛還是不愛，她選擇開始就意味著她接受了一切。

“你說高中夏日晚風的味道，能在將來我厭倦你的時候多去回想你的好。二十歲的我明白了，十八歲的時候怎么誰勸都不聽呢。”

上了大學后的曾佳，一改往日小女孩的作風，她變得堅強，獨立。

各式各樣的活動她都積極的參加，拿了許多競賽的獎項，做了校慶晚會的主持人。

慢慢地，她早已經(jīng)把那段感情淡忘。

“我和他分手是因為畢業(yè)后我們不在一個城市，他沒有考的很好最后去了JL市，想在他的大學找一個可以天天陪他的女生，而我做不到。幸運的是他找到那個人之后才和我提分手。”曾佳坐在他的對面，單手托著一杯抹茶星冰樂。

聽到此話的阿莫，心臟好像承受了強烈的一擊。不是震驚，而是同情。

因為這劇情簡直可以說的上一模一樣。

“那還……還真挺讓人難過的。”

“是啊，你應該最懂他是怎么想的了。”，“其實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事實上我也確實沒什么值得他留戀的。和他在一起的一年里，我好像拿他當傭人一樣，我喜歡他但是說不上瘋狂，每次吵架我都冷暴力，等他來毫無底線的哄我，找我身邊的每一個朋友給我傳話，告訴我他知道自己錯了。”

“不過我們一周年的時候，我給他準備了一些禮物，你知道我也不是那種物質的人嘛，但是什么都沒收到還是會有一點落差感。上大學之后我說，一個月見一面可以嗎，從長春到天津也不是特別遠。可他說車票太貴。那一刻我才對他真的失望了，所以后來分手，他在大學又談了新的人，也是大勢所趨。現(xiàn)在看我后來遇到的人，感覺都變得算計又物質，我也一樣。”

“他想說他也算計嗎，但這個改變對你來說也挺好的。”

“哎？你還記得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送你的什么吧。”

“記得啊，一盒你手折的星星，一本書，派克鋼筆的套盒，一件我最喜歡的半截袖，還有個紅包。”阿莫數(shù)著自己的手指頭，他一直記得。

“不錯，算你有心。你送我的東西我都扔了，唯獨留下那個黑色日記本和《誅仙》。”

“我就知道你還能留著。”

只有上高中的時候談戀愛兩個人才能把感情和物質分開。上大學之后談戀愛的目的好像已經(jīng)不再單純。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我們作為普通人往往考慮的更多，算計的更多。在感情里的兩個人看似密不可分，其實兩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算盤。

現(xiàn)在想開啟一段感情和物質不糾纏純愛的感情很難。

“時隔一年，同樣的劇情再上演一遍，什么心情。”阿莫如履薄冰地問出這個問題。

“那時候的我特別恨你。就是太愛，才特別恨。但是第二次，就像有了抗體一樣，我沒哭也沒鬧，成全他就是了。”“但是我也挺愛他的，和你不一樣，如果說你是用你的才華和外表吸引我呢，他就是那種特別會疼人，特別愿意花心思對你好的男生。與其說是舍不得這個人，不如說舍不得被他愛的感覺。”曾佳娓娓道來，比幾年前大氣了許多。

“可是愛和感情真的越來越復雜了不是嗎？當年純真的喜歡就是一瞬間，一個眼緣一種感覺就能支持我們一愛兩三年。但是現(xiàn)在我要權衡了。我想他離開我之后，還會有人對我這么好嗎？還會有人對我任勞任怨嗎？人在一個時候一個想法，如果接下來遇到的人對我的好達不到他的標準，我就選擇其他方面更加優(yōu)秀的人，雖然我本來慕強，但無論如何我們在感情里也要越來越優(yōu)秀對吧。”曾佳滔滔不絕。

“是，沒錯。”阿莫這時覺得，已經(jīng)沒有眼前這個女生成熟。

在阿莫聽來她的每一句話都殺人不眨眼，既抨擊了她的上一任，也連帶著打擊了他和曾經(jīng)無縫銜接的前女友。在現(xiàn)在曾佳的眼里，那時他們三個人都挺可笑的。

“這幾年，我還真的挺想你的。”阿莫說了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話。

“阿莫，那個陪你看星星的人不會是我了。”她迅速做出了回答。“現(xiàn)在我可以跟你說笑，聊天，怎么樣都可以，但如果我們復合，我很難保證自己不恨你。”，“你試過從天黑哭到天亮嗎，你怎么可以說你想我呢。”

阿莫無言。

“我太了解你了，阿莫。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能聽得出言外之意，只不過我一直在裝傻罷了。但你根本就沒有去試過真正地了解我，你承認嗎？”曾佳越說越激動。

“因為我當時太愛你，我瘋狂到逐字逐句地分析你這個人，正是這樣我才能做到真正的了解你，你一直追求的不就是一個懂你的人嗎？那為什么當時在你眼前的你不去珍惜，反倒現(xiàn)在來緬懷過去的我們好像很甜蜜，但那又有什么用呢？醒醒吧。”曾佳用力將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和她的話一樣擲地有聲。

“抱歉，有失體面。”她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如果可以，我也想遇到一個和我一樣的戀人。”，“但不會是你了，即使我曾經(jīng)那么愛你，也同樣因為你我才學會如何去愛我自己的。”

“你記得嗎，有一天我喝多了，抱著大樹哭，喊你的名字，我舍友幫我打電話給你。”

“我記得。”

“你一句話都沒說，你到底有多絕情多冷血，我就那么下作嗎？跟你說實話就是我此生難得為誰而醉，每次想起來我都要恨你一次。”

“人終究要為自己的不成熟買單，你為什么還在賴賬呢？”

聽到這句話的阿莫，已經(jīng)呆住了。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因為曾佳說的句句屬實。

“不如我們換個話題吧。”阿莫稍作停頓，“和你講講我之后的故事？。”

曾佳閉上眼睛，“不用了，其實我都知道，在風言風語中基本了解到你這兩年。我知道你也不開心挺久的。”

她若有所思：“送你一句歌詞，莫非要你嘗盡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貴。”

“不過我始終相信你可以出人頭地，你的各方面都這么突出，你真的是個全面的人。我當然也希望你可以過得更好，找回當時我給你的那種自信，當年我真的很崇拜你，但好像現(xiàn)在在你身上再也看不到當年那種少年感了。”

“我還有事，下次再會。今天話說的重了點，你別往心里去。”

“還有下次嗎，不如我把你微信加回來吧。”阿莫追問。

曾佳愣了一下，回頭說道，“不了，如果有緣肯定還有下次偶遇的。”，“謝謝你的星冰樂，二十歲快樂，阿莫。”

她迎著血紅的落日返程，送她到門口的阿莫想說些什么，但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在黃昏里她那傾斜的影子離阿莫愈發(fā)遙遠，她沒有回頭，更沒有揮手。

恍惚間，阿莫醒了。

原來他根本沒有再見到曾佳，分手以后的好幾年里他們都不曾相見。

這無非是一個二十歲少年在夢里的懺悔。

他做夢都想再見曾佳一面，可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怎么能去再打擾她呢……

先離開的人是沒有資格懷念的。

他想起曾佳中午不去食堂，陪他去球場打球餓的肚子咕咕叫，但雙手還是托著下巴安靜看著他每一次持球進攻，在他有精彩表現(xiàn)時候做出一個親吻的表情。在比賽結束之后挽著他的胳膊，露出她那兩顆虎牙笑著說：“寶寶你真厲害。”

他想起曾佳牽著他的手在下小雨的操場上放下雨傘用狂奔代替散步，她的劉海聚在一起，眼鏡上滿是水霧，回頭對阿莫說這是浪漫。

他想起第一次過生日送給曾佳一套《誅仙》，曾佳很愛那套書，一百二十萬的小說她很快不分晝夜地讀完。她說看碧到瑤癡情咒的那一段哭到崩潰。“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情故，雖死不悔。”于是碧瑤這個角色第一次在阿莫眼前有了具象化的呈現(xiàn)，他突然感覺曾佳就是碧瑤，因為曾佳更愛他，甚至可以為了他付出一切。

他想起曾佳經(jīng)常會做一些有趣的手工送給阿莫，她說要他好好保留，因為這是她為阿莫無聊高三課程準備消磨時光的玩具。

他想起他們看的第一部電影《金剛川》。那是他們還沒在一起前的第一次約會，曾佳被眼前悲壯的畫面震撼得痛哭流涕。阿莫在一旁安靜地陪著她，幫她擦淚。

如今的阿莫再和誰看電影都會想起那一天坐在他左手邊的曾佳。

“不好意思，第一次約會弄成這個樣子。”曾佳心里有些內疚，因為自己實在哭的不成樣子。

“其實這才是真實的你呀，我喜歡這樣的你。”阿莫安慰道。

后來的她，還會不會因為某些電影情節(jié)的觸動而落淚呢？

今天不是因為電影本身而難過的，阿莫知道自己是想她了。

他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讓眼淚奪眶而出，可是臉上還是有些癢的感覺。

眼淚，是要還的。

太陽一點點地爬起，不太強烈的光線射進房間，曾佳伴隨黎明突然出現(xiàn)在阿莫的夢里，這一刻他無比失落。

阿莫出門散心，不知是故意還是不經(jīng)意地路過他們相戀兩年的高中。

在福祉大路的風中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味，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一刻嗅覺被強烈地刺激讓他回憶起一個名詞——費洛蒙，是曾佳身上的那種香味。

和曾佳分開至今如此之久，他再也沒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聞到那種讓人有安全感的味道，錯愕地感覺曾佳仿佛就在他身邊，他傻站在原地想留住那陣風。

風不會等他。

人也不會……

“晚風吹亂你的發(fā)絲，彎腰撿起楓葉當作書簽的你，燒紅的晚霞，吵鬧的人群中安靜的我們，都是這個學校里值得我紀念的美。——阿莫”

讀到這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故事的走向大體有些相似。

很多男生在高中畢業(yè)之后，不管他們有著同屆的女朋友還是小一屆的女朋友，都會做出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說到底是兩個字——自私。

阿莫的自私，在于他從來沒有站在曾佳的角度看待他們兩人的感情，只是貪圖自己享樂。即使一個女生放下她最后的尊嚴來挽留他，在那個一心想飛走的他看來也沒有什么殺傷力，且還是一種束縛。

可他在上學的時候卻又那么地愛她，那么視她如珍寶，那樣不計后果瘋狂地愛一個人。

聽起來很矛盾，可人本來就是糾結的。

畢業(yè)后的阿莫在學校之外的初級社會里見識到了許多陌生的事，發(fā)現(xiàn)了許多的新鮮物，認識了很多新異性，導致他的需求和之前大相徑庭。

曾佳對他說的話句句都充滿了攻擊性。無一字在譴責但句句在抨擊當年的那個阿莫有多么的幼稚，多么的自私，甚至無恥。

她也許會說：“時至今日你才能想起來我的好，可惜的是我一直都是這么的好。”

即使阿莫現(xiàn)在再追悔莫及，在她看來也只是有點可笑的自我感動。

有些事不能如你所愿。

恨也是一種掛念，她甚至已不再恨你。

可是當她再回頭看，高中生活確確實實因為有阿莫的陪伴而幸福了很久。

后來她慢慢地也能重新審視這段感情，將自己置入一個第三人稱視角。

她告別了阿莫，告別了高中的自己，成為了一個全新的曾佳。

兩年時間很長，這一篇章的小說根本寫不完這段故事的全部。

但從經(jīng)過到結局，我已無法回憶起更多的細節(jié)。

我始終相信時間會教會人很多東西，會帶走恨意，卻改變不了事實。

當一個女生真正學會愛自己的時候，她才擺脫了少女的標簽。

當一個男生真正學會不自私的時候，他才擺脫了少年的標簽。

莫回頭，萬事莫回頭。

可是總會有人被困在那段時光里，回頭和眼前看到的是同樣的風景。

阿莫會是正在看這篇小說的你嗎？我不清楚。

但應該不會是你，

曾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