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在一片潦草中戛然而止。
丞相再次回到乾清宮,心態(tài)上頗為疲憊。
沒奈何,當皇帝的手底下遇到這么一群私心作祟,小算盤凈光直響貨色,只是一想到要和他們斗心機,便有種智商受到侮辱的憋屈郁悶感覺。
還是那句話,突然靈魂跨時空來到一千多年后,做上了皇帝,可是當真值得他為之嘔心瀝血的理由,貌似卻多少有些牽強。
“諸葛孔明并非什么拯救天下蒼生的救世主……”
“即便皇帝位置坐穩(wěn)當了,大明王朝在我之手,的確也掙得了一息之緩,又可延續(xù)數(shù)十上百年……”
“問題是,如今朝這般,滿朝公卿皆屬厚顏無恥之徒,似這等全無改變之王朝未來,于天下蒼生,億萬百姓,本質(zhì)上又有怎樣區(qū)別……”
秦以強滅。
悠悠兩漢,同樣以強而滅。
其后之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南北兩宋,而今元、明。
來自崇禎的記憶里,自漢末天下大亂,無數(shù)個王朝興也忽焉,亡也忽焉,迄今為止,從未有王朝立國能超出三百年之久長。
仔細算算,大明王朝已立國二百五十九年。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這大明王朝之將亡,貌似注定已是勢無可擋結(jié)局。
有了如此基本概念,丞相內(nèi)心深處,對于拯救大明未來的使命感,無形之中,不免又淡化幾分。
他真的很糾結(jié)。
若非他眼下,畢竟是融合了崇禎記憶,擁有了一個全新人生,與小皇帝崇禎,有了無可分割的因果,讓他潛意識里,有一種必須做些什么的深刻傾向。
丞相現(xiàn)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怕不是直接要掛印而去,卸下這勞什子的大明皇帝之位,去名山大川深處,覓得一避世之桃花源,遁世而去。
人生短暫數(shù)十年,怎么著不是個活呢!
至于說,小皇帝崇禎是他諸葛武侯的后世身。
這一點上,確屬尷尬之極。
回了乾清宮后,習慣性坐于御書案前,著人搬來許多的書藉準備讀上一讀。
他內(nèi)心郁悶絮叨許久。
回想融合了小皇帝崇禎記憶前后種種。
說認真的,有那么一些悔意開始滋生。
“朕必須趕緊找些事情來做,決不能被這等糟糕情緒一直擾動心弦……”
丞相何等智慧之人,幾乎立刻便覺察出,自己在心境上的異常波動。
意識到這是受到小皇帝崇禎原有記憶侵擾。
他略加沉思,喚來近侍王承恩,問詢一番,著其去取了來大明的制式武備,幾把火銃槍,立刻沉下心思鉆研起來。
這也算是丞相前世便養(yǎng)成的一種習慣,每遇一時半刻難以排解開來的紛亂思緒,便找一些最喜歡做的事,讓腦子沉浸到另外的事情當中去。
比如前世所親手研制出來的諸葛連弩、木牛流馬、諸葛云梯、臨沖呂公車、八陣圖……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成就,通常都是在這般心境之下,妙手偶得。
自小皇帝記憶中,知曉了當今天下,軍隊對制式火器、火炮炸藥等大威力攻擊武器的研發(fā)使用,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于漢末三國,于是興趣一下子就沉在期間。
火銃槍在手,略加把玩片刻,便已知曉其構(gòu)造與攻擊原理。
但緊跟著,對火銃的種種戰(zhàn)陣弊端,比如操作繁瑣,攻擊頻次緩慢,攻擊威力不夠精準等等。
丞相不由就在想,該如何改進,能讓火銃像諸葛連弩那樣,擁有無匹的速射連發(fā)威力。
他的心神,頃刻間沉浸于火銃器械構(gòu)造的鉆研之中,一時間物外兩忘,再也不知身在何處,有甚煩惱。
……
魏忠賢回到東廠官衙內(nèi),朝會之上所經(jīng)歷的驚心動魄,始有和緩,讓他姿態(tài)放松下來,有了足夠底氣來仔細思考接下來該去做些什么。
可以很明確地一點,暫時來說,小皇帝應(yīng)該是不會殺他的頭了。
在此之前,滿朝文武一直在醞釀的,朝會之上誓要鼓動小皇帝誅殺于他,如今小皇帝所表露出的種種姿態(tài),盡管沒有明確表態(tài)還會恩寵于他,但至少為他擋下了即刻臨頭的殺身之禍。
他暗想,莫非真是拜托王承恩向小皇帝表忠誠那番話,終于打動了小皇帝。
“多半就是如此了!”
“否則小皇帝在登基之前,對外一直所表露出的態(tài)度,都是誓要誅殺閹黨,想殺咱頭以謝天下之心,昭然若揭……”
所以在接下來,咱家優(yōu)先要做的事情,必須盡快明證自身價值。
小皇帝剛登基,正是少年人熱血激昂,想辦一番大事告慰列祖列宗,極力想要證明自己是個有為之君。
小皇帝想辦大事就得有銀子,很多很多銀子,才能滿足小皇帝要辦大事的雄心。
咱家接下來就是要幫著小皇帝搞銀子,搞來多多的銀子。
咱家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的銀子不能亂給。
咱家得找些個又肥又貪狗官,一邊是嚴辦了狗官,讓小皇帝臉上有光,能博個吏治清明的好聽名聲,一邊又能借著抄了狗官的家,正大光明給小皇帝內(nèi)帑塞銀子。
“工部尚書薛鳳翔不錯,又肥又貪,關(guān)鍵是還敢趁著督造先帝陵寢工程,瘋狂斂財,三百萬銀都滿足不了你們的貪婪胃口,咱家正好拿你們開刀……”
想及此,魏忠賢立刻召集下屬,開始謀劃起來。
文淵閣內(nèi)。
同樣是剛結(jié)束了朝會的幾位現(xiàn)任閣佬,此刻正默契相聚在此,家都不著急回了,他們在碰面密議,確定今后行事方略。
“陛下果然一派少年天子銳意進取氣象,可喜可賀呀!”
黃立極率先開口,試探幾位同僚口風。
“元輔所言甚是,陛下今日朝會表現(xiàn),著實讓人意外,堪稱驚喜交疊,尤其那股不怒自威天子氣場,頗有神宗當年風采。”
“新君行事章法有度,一如元輔所言,確屬銳意進取有為之君。”
“唯一就是可惜了都察院那邊,沒能一舉搬倒魏閹,屬實讓人遺憾……”
施鳳來、張瑞圖、李國普三人都在附和著黃立極拋出的話題。
大家都是明眼之人,心中所真正想表達意思,除了李國普說話直接一些,另外三人的弦外之音,彼此間也都體會得來。
不外乎是,都想盡快確定一件事,在倒魏風波一擊不中,另一派人馬被小皇帝前后相悖態(tài)度打了一記悶棍情況之下,他們接下來該幫哪一邊。
外界盛傳,他們幾人也屬閹黨一派。
甚至他們其中三人,赫然就是小皇帝朝堂之上大感興趣那所謂閹黨‘五虎’。
其實這所謂的盛傳,消息究竟發(fā)端自何處,用腳指頭也能想到。
無非那些人仗著握有士林輿宣手段,有影響廣泛的在野話語權(quán),提前給他們打上閹黨烙印之余,想趁著小皇帝登基后鏟除魏忠賢及其余孽期間,順勢把他們也一網(wǎng)打盡,好讓朝野內(nèi)外,悉數(shù)歸了那些人來掌控。
所以從這一點上而言,他們形勢尷尬,幫魏忠賢,無形之中坐實分屬閹黨,小皇帝早晚要殺魏忠賢的決心,他們還是感受得出來。
可如果幫那些人強拆魏忠賢的臺。
魏忠賢現(xiàn)在可是小皇帝手里攥住的一把雙刃刀。
他們稍有不慎,很容易惹火上身,反而成了兩邊同時要落井下石的標靶,被人合伙當作奉送給小皇帝整頓吏治的功績。
“幾位,莫要再遮遮掩掩,我的態(tài)度,咱們必須找準機會,和陛下交心。陛下既是咱們一直認可的大有可為新君,咱們又恰好身在其位,如何不趁勢努力做一番大事業(yè),反而仍要畏首畏尾,處處受他人掣肘……”
黃立極慷慨而言,拋出了心中所想之念,其余三人彼此互望一眼。
稍傾,齊聲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