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有件事,需要內史的鼎力支持!”李鞅客套結束,也不再廢話,進入正題。
“不知是何事,在下定當竭力督辦!”內史騰沒有意外,向著門口招了招手,一名屬吏迅速的拿著筆墨竹簡坐在了旁邊記錄,內史騰介紹道:“這是在下的屬吏,喜,跟了在下二十年,值得信賴!”
“嗯,是這樣啊,內史應該已經知曉下官最近所查的黑夫一案。”李鞅趴在桌子上問道。
“恐怕現如今咸陽城無人不知黑夫一案了吧!”內史騰略有感慨與李鞅對視了一眼,苦笑搖頭道:“內尉也因此受到廷尉的責罰!”
他也在陛下一統天下的大慶之宴上,且全程參與,李鞅在宴會上干了什么,說了什么,結果是什么,他自然是全程目睹的。
宴會之后李鞅被廷尉杖責,他也在旁觀看,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是,此時李鞅前來,要他參與進黑夫一案,他是不愿意的。
即便是他再需要支持,對黑夫一案完全不了解,但僅看滿朝文武的沉默和陛下的處理,事后李斯杖責李鞅,就能知曉,這件事不是他一個外人能參與的。
“嗯,在調查中,張三在華陰被人殺了,但通過張三我查到了一些事,這張三有著掮客的身份,負責居間田地交易,牽扯到十萬頃的田地交易數額。”李鞅不緊不慢的道。
“十萬頃?”內史騰一驚,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一頃一百畝,那可是一千萬畝的田地。
鄭國渠才溉澤鹵地四萬余頃,關中四十縣田地也才二十萬頃。
張三之事他略有了解,可一個張三怎么可能涉及如此龐大的田地交易。
“自古以來,治地無非田政農耕,而田政則在稅收,內史的功績不在關中能產多少糧食,而在關中能收多少賦稅。”
“自內史繼任兩年以來,二十四年,征十分之一田賦,只得一百二十萬鐘糧,不得不再征四十萬鐘。”
“二十五年,同征十分之一田賦,只得一百萬鐘,不得不再征六十萬鐘。”
“今年馬上就夏收了,不知道今年,內史能收多少鐘?”
“八十萬?”
“甚至不到八十萬?”
“內史要知道,即便是昔日秦國發卒六十萬伐楚之時,田賦也僅在十之二五,倘若內史地在內史的治理下,收泰半之賦,恐怕,后果不堪設想啊!”
李鞅略有感慨。
去治粟內史府查名錄對他來說有點難度,但是在內史府查名錄,是毫無難度的。
在伐楚之戰時和之前,秦國內史由馮去疾擔任,僅以關中之地便征收五百萬鐘糧食,支撐六十萬的伐楚大軍,關中府庫尚有余糧。
再之前,于呂不韋執政期間,關中僅以十稅一的田賦,便能征收兩百二十萬鐘糧食。
但自從內史騰擔任內史后,第一年賦稅就少了四十萬。
兩千萬畝田地,保底賦稅是一百六十萬鐘,多出的才能算為政績,若是少了執政官員就會被政訓。
而內史騰,因為一次收不上來保底賦稅,只能進行二次征收。
按照這個趨勢下去,內史騰在關中真的要征收泰半之賦了。
唰!
內史騰驟然起身,對著李鞅躬身一拜道:“敢請內尉教我!”
雖然他知道,李鞅說這些話的目的不純,且很可能是涉及軍功一案的田地。
但他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他又何嘗不知,不是關中的收成不好,也不是關中沒有足夠的良田,這些年在關中新墾的良田絕不在少數。
但就是田賦收不足。
一方面,因軍功免賦人數越來越多。
另一方面,各縣各邑主政之長消極收賦,就沒有一個縣能把定額賦稅收齊的。
可他,身為內史卻無法任免這些官員,為了彌足賦稅,只能二次征收。
“下官來找內史,自然是為內史分憂!”李鞅笑吟吟的盯著內史騰,淡淡的笑道:“清查關中田地!”
“這!”內史騰身體微微一顫,十分為難的道:
“在下未嘗沒有過這方面的想法,可是內尉你也清楚,內史地食邑眾多,軍功田數不勝數,更有宗室王田,縣內置邑,邑卻不受縣衙所制,隨便去關中任意一個鄉里,都有卿爵為三老。”
“在下雖身居內史,但人微言輕,清查田地,恐怕最終也只能草草收尾。”
這件事如果在外郡,理應是上任干的第一件事。
而他擔任內史之后,第一個想干的事情也是清查田地。
但這里面的阻礙,絕非尋常之人能想象。
秦國常年征戰,又以軍功爵實封,公大夫遍布內史地所有鄉里,盤根錯節,每個鄉里要么能把關系通到三公九卿,要么能通到王室,甚至一些能直接面稟陛下。
他這個內史即便是頒布個正常點的政令,都有三公九卿或者王室成員來問詢。
“無妨,內史盡管清查,若有從中作梗者,內史只管扔到內尉,我倒是要看看,誰皮粗肉厚的想來內尉衙門里面走一遭!”
李鞅眸光一冷。
在咸陽,還真沒有他怕的人。
“這!”內史騰沒有急于表態,而是神情一凝的盯著李鞅,極為認真的問道:“在下斗膽一問,不知這是內尉的意思,還是廷尉的意思?”
能清查內史地田畝,這對他來說自然是一件破天大喜之事。
甚至于,只要他在任期間,只干好這一件事,就是大功一件。
可問題是,如果這只是李鞅的意思,那恐怕還撼動不了盤根錯節的內史地。
而若是廷尉的意思,那這件事他就能放手大干。
這二者之間,可是有天壤之別。
畢竟,李鞅一個內尉,能夠在內史地權勢滔天,這可不是內尉這個官職帶來的權勢,而是廷尉之子帶來的地位。
咕嚕咕嚕……
李鞅趴在桌子旁,在酒盅倒了滿滿的兩杯春酒,春酒是韓地特有的一種釀酒之法。。
用糯米釀酒不進行過濾的濁酒,經過長時間的發酵后,帶著甜味的低度數甜糯米酒。
是韓國貴族飲用的米酒。
不過這種酒,在關中并不流行,關中貴族以醪酒為主,經過多次發酵和過濾的高度烈酒。
內史騰在潁川擔任郡守期間,曾向組織國韓地酒商向關中傾銷甜糯米酒,但耗費錢糧后不被接受,賠了不少錢不了了之。
倒滿!
李鞅將酒盅輕輕推在了內史騰面前,自己也拿起酒盅直起身子,一飲而盡道:“內史只管清查,其余的事交給我。”
“辦成,于內史而言大功一件。”
“辦不成,刀光劍影只管往我李鞅的身上招呼。”
“若內史只想在這任上碌碌而為,無疾而終,那權當下官醉酒之言,無需當真。”
“但我想,內史既有雄心投秦,定是想有一番作為,何不一試?”
內史騰不由眉頭一皺。
懂了!
這是李鞅自己想干,并不是廷尉要查。
唰!
內史騰猶豫了整整一分鐘,猛然起身拎起酒盅,一飲而盡,將酒盅狠狠的拍在桌子上,盯著李鞅深吸一口氣,震聲道:“我內史騰也不是一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之人。”
“既有內尉支持,那在下,便豁出去,整頓一番這臥虎藏龍的內史地。”
“好!”李鞅也是松口氣的豪爽大笑,再倒酒的震聲道:“只要內史不露怯,我李鞅拿這顆項上人頭為內史趟平這內史地的龍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