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契約天平發出了前所未有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沉重嗡鳴！那刺入黑色巨石節點的慘白光線，驟然爆發出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這黑暗并非虛無，而是無數細小到極致的、瘋狂旋轉的暗影符文構成，它們形成了一個微型的、恐怖的漩渦！

漩渦產生的瞬間，整個劍冢寒潭的時空都仿佛被扭曲了。

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纏繞在萬千古劍上的灰色情絲孽債，那些從寒潭深處涌出的、由無數哭泣面容組成的磅礴業力，甚至凌無涯身上不斷散逸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怨念，都被這恐怖的漩渦強行拉扯、吞噬！

如同百川歸海！

“呃啊——！”凌無涯發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厲痛苦的咆哮，身體劇烈顫抖，眼中的幽藍火焰瘋狂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他身下的黑色巨石劇烈震動，表面那些被點亮的灰色符文明滅不定，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那深潭黑水如同被煮沸，翻滾起巨大的黑色浪花，試圖抵抗那漩渦的吸力，卻被無情地撕扯、剝離出絲絲縷縷最精純的灰色能量。

蘇玄感覺手中的天平變得滾燙而沉重，仿佛握著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無數冰冷、絕望、哀傷、怨恨的情緒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順著天平涌入他的意識。那是被剝離的業力中蘊含的雜質，是無數癡男怨女的負面情感沉淀。他頭痛欲裂，眼前幻象叢生，仿佛看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在寒潭邊絕望哭泣，又看到一個青衣劍客在無數劍影中癲狂揮劍，最終化為枯骨……

【警告！業力雜質侵蝕！魂力消耗加劇！】【當前收取業力：八百鈞…一千二百鈞…一千八百鈞…持續增長中！】

天平的暗影托盤上，一點極其凝練、仿佛由無數灰色晶體壓縮而成的、散發著沉重不祥氣息的光團正在緩緩凝聚、變大。每增大一分，蘇玄承受的壓力就恐怖一分。他的七竅開始滲出細密的血絲，握著天平的雙手骨節發白，青筋暴起，身體搖搖欲墜。

“不夠……還遠遠不夠！”蘇玄死死盯著天平傳遞的信息。壞賬名錄上，凌無涯這筆壞賬的應收業力是九千七百鈞！而現在，才收取了不到兩千鈞！寒潭深處涌出的業力雖然被漩渦拉扯，但核心部分依舊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盤踞在巨石之下，與凌無涯枯槁的身軀緊密相連，抵抗著契約的力量。

“節點……核心節點還在抵抗！必須切斷它與凌無涯的聯系！”蘇玄瞬間明悟。凌無涯本人，才是這塊“情孽頑石”最深、最牢固的錨點！他的執念不散，業力核心就無法被徹底拔除！

他猛地抬頭，看向在漩渦吸力和業力反噬雙重痛苦中掙扎嘶吼的凌無涯。那雙幽藍火焰的眼眸深處，除了痛苦和瘋狂，似乎還有一絲被無盡歲月磨礪后、深入骨髓的茫然和……空洞？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蘇玄瀕臨崩潰的意識中閃過。

他不再試圖強行抽取業力，反而將殘存的所有意念，順著契約天平的連接，如同尖錐般狠狠刺向凌無涯那混亂痛苦的靈魂深處！同時，他嘶啞著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吼出，聲音穿透了劍氣的嘶鳴和業力的呼嘯：

“凌無涯！看看你身下！看看那寒潭！那里面沉淪的是誰？是柳清瑤嗎？！不！那只是你典當的‘癡情’衍生出的業力怪物！是困住你、吞噬你、讓你萬劫不復的詛咒！”

“第九號當鋪拿走了你的‘癡情’，但留下詛咒的，是你自己！是你放不下的執念！是你用萬載歲月親手喂養出的這頭孽獸！”

“看看這劍冢！看看你那些徒子徒孫！你的‘情債’，正在毀掉你曾經用生命守護的一切！青冥劍宗因你內亂，多少弟子因你的詛咒心魔纏身、自相殘殺！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柳清瑤若在天有靈，她愿意看到你這樣嗎？她愿意看到你為了一個早已虛無縹緲的影子，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還拉著整個宗門陪葬嗎？！”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凌無涯混亂的意識中。特別是“柳清瑤”、“青冥劍宗”、“徒子徒孫”、“陪葬”這些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劇震！

他眼中瘋狂跳動的幽藍火焰，猛地一滯。那深不見底的空洞和茫然，似乎被撕開了一道縫隙。他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低頭看向身下那翻涌著無數扭曲哭泣面容的黑色寒潭……

就在這心神劇震、執念出現一絲縫隙的剎那！

契約天平上那吞噬業力的暗影漩渦，仿佛嗅到了最甜美的獵物，力量陡然暴漲！漩渦中心猛地探出無數條由純粹符文構成的暗影鎖鏈，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瞬間穿透了凌無涯的身體——并非物理上的穿透，而是直接纏繞、鎖定了那深藏在他靈魂核心、與寒潭業力核心緊密相連的最后一縷“癡情”執念的因果之鏈！

【核心因果錨點鎖定！執行最終剝離！】

“不——！！！”凌無涯發出了一聲混合著極致痛苦、解脫和不甘的凄厲長嘯。他整個身體爆發出刺目的灰光，身下的黑色巨石轟然炸裂！寒潭黑水如同失去了支撐，形成一個巨大的漏斗狀漩渦，中心處，一團拳頭大小、凝練到極致、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哀傷與毀滅氣息的深灰色結晶，被暗影鎖鏈硬生生從虛無中拖拽了出來！

與此同時，蘇玄手中的契約天平劇烈一震！暗影托盤上，那原本緩慢凝聚的業力光團瞬間膨脹，散發出沉重如山的威壓！天平另一端代表當鋪的托盤則微微下沉，一道細微但清晰無比的、帶著滿足感的暖流順著天平涌入蘇玄幾近枯竭的靈魂，讓他精神一振。

【業力利息收取完畢！總計：九千七百鈞！】

【當鋪靈質核心虧空填補：9.78%】

【當前虧空：88.02%】

【倒計時重置：延長至：15天23小時59秒】

成功了！

蘇玄幾乎虛脫，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著血水浸濕了內衫。看著天平托盤上那沉甸甸的灰色光團緩緩隱沒，代表當鋪的刻度微微上浮，那股暖流雖然微弱，卻如同久旱甘霖。

然而，他還來不及慶幸，異變再生！

被強行剝離了業力核心的凌無涯，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墜向那正在緩緩平復的黑色寒潭。他眼中的幽藍火焰徹底熄滅，只剩下死寂的空洞。但就在他即將落入潭水的剎那，他干裂的嘴唇似乎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一個模糊到幾乎聽不見的音節，順著還未完全消散的因果聯系，直接傳入蘇玄的腦海：

“…姐……？”

這個字眼如同驚雷，在蘇玄疲憊不堪的意識中炸響！姐？他在叫誰？柳清瑤？不對！那眼神……那一閃而逝的、近乎本能的呼喚方向，分明指向的是……手持契約天平的自己？！

蘇玄渾身劇震，一股比劍冢寒風更刺骨的冰冷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就在這時，契約天平并未停止運轉。在收取完業力的瞬間，作為追回壞賬的“獎勵”，或者說，作為當鋪規則的一部分，天平自動追溯了這筆壞賬最核心的、被隱藏的因果信息。一段破碎、模糊、卻又帶著某種宿命般氣息的畫面碎片，強行灌入了蘇玄的腦海：

畫面一：一個面容模糊、氣質卻溫婉如水的年輕女子，正輕輕撫摸著一個襁褓中嬰兒的臉頰，眼神充滿了不舍與決絕。她的手腕上，似乎有一個極其黯淡的、與契約天平中心指骨材質相似的印記一閃而逝。

畫面二：還是那個襁褓，被放置在一個古樸的、刻滿了符文的石臺上，周圍是深邃的黑暗和無數竊竊私語般的低語。石臺的樣式……與第九號當鋪最深處的某個祭壇驚人地相似！

畫面三：一張殘破的、泛著古老光澤的契約紙頁一閃而過。上面用血色的文字寫著：

“典當物：親子羈絆之因果線（永久性剝離）……”

“典當者：蘇……（字跡模糊）”

“受益人：蘇玄（血脈烙印確認）……”

“用途：隔絕‘源初之穢’污染，換取平凡成長之機……”

“轟！”

蘇玄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疲憊和痛苦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炸得粉碎！

那個女子……那個嬰兒……那張契約……受益人……蘇玄？！

凌無涯那聲無意識的“姐”……難道是在叫畫面中那個女子？那個可能是他母親的女人？！

而自己……自己之所以能繼承這座恐怖的當鋪，并不是什么狗屁運氣！而是因為……自己本身就是一筆“壞賬”的產物？！是有人用近乎殘忍的方式（典當親子羈絆！），將他與某種可怕的污染隔絕開來，才換來了他二十多年的平凡生活？！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壞賬？”蘇玄看著手中那架冰冷的、仿佛由親人骨血鑄就的契約天平，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荒謬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當鋪的債，究竟要用什么來償？

寒潭黑水徹底平復，凌無涯枯槁的身影無聲地沉入潭底。劍冢的哀鳴怨恨之氣消散了大半，只留下死寂的蒼涼。而蘇玄，穿著象征不祥的黑袍，站在萬千沉寂的古劍之中，手持著揭示了他身世之謎的天平，如同站在了命運深淵的邊緣，渾身冰冷。

倒計時還在繼續，但此刻，那冰冷的數字帶給他的壓力，遠不及腦海中那幾張破碎畫面帶來的沖擊萬分之一。

他到底是誰？他的父母又是誰？那“源初之穢”是什么？這筆以他為核心、牽扯了血脈親情的巨大“壞賬”，又該如何清算？

第九號當鋪的秘密，才剛剛向他掀開血腥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