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冷汗順著劉正風扭曲的眉骨滑落，浸入眼角帶來一陣刺痛。

他藏在絳紫袖袍下的雙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溫熱的血液順著掌紋在袖口洇開暗色痕跡。

就差最后一根弦的震顫，他就能與曲兄完成那曲《笑傲江湖》，從此隱入洞庭煙波，再不用看這些虛偽嘴臉。

可此刻橫梁上懸著的七盞長明燈忽明忽暗，仿佛在嘲笑他天真的幻想。

作為五岳劍派的高層，左冷禪的心機手段，他自然知之甚深。

昔年，五岳劍派的盟主還是華山派。

五岳劍派與日月神教十長老兩度會戰華山，五派好手死傷殆盡，五派劍法的許多精藝絕招，隨五派高手而逝。

就是在左冷禪成為嵩山掌門后，他匯集嵩山派殘存的耆宿，將各人所記得的劍招，不論精粗，盡數錄了下來，匯成一部劍譜。

他去蕪存菁，將嵩山劍法中種種不夠狠辣的招數，不夠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嵩山派一十七路劍招完美無缺。

也是在左冷禪的帶領下，嵩山派日益壯大，更是培養出了嵩山十三太保這等高手。

劉正風自詡武功不弱，可卻沒有把握勝過嵩山十三太保任意一人。

而如他這般的人物，衡山派不過他跟掌門師兄兩人，泰山、恒山兩派分別有三人，華山派同樣也只有兩人。

也就是說，論高端戰力，其余四派聯合，方能跟嵩山派一較長短而已。

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這位左師兄！

左冷禪自然不會知道劉正風的想法，他看著劉正風，肅然道：“劉師弟，莫要忘了我們五岳劍派乃是正道大派，絕不可與妖邪為伍。”

“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劉正風心中狂跳著。

其余人也紛紛看向了劉正風，有人疑惑，有人擔憂，有人幸災樂禍……

劉正風的幾大弟子更是紛紛手按劍柄，一副要暴起發難的模樣。

劉正風忙抬手制止了弟子的魯莽行為。

他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左師兄說笑了，劉……劉某豈敢跟妖邪為伍？”

左冷禪目光灼灼的盯著劉正風：“劉師弟，左某親眼所見，又豈會有假？”

劉正風一顆心幾乎沉到了谷底，他臉色變得慘白：“左師……”

眼看著劉正風神色數變，左冷禪還真有些擔心他頂不住壓力，將結交曲洋之事自爆了。

他不敢再繼續逗弄下去，忙抬手制止了劉正風說話。

“劉師弟無需多言，即便今日折了你的面子，有些事我也不得不做。”

左冷禪說著，忽然向前傾身，腰間懸著的玄鐵令牌“錚”地撞上茶幾。

這個刻意為之的聲響讓滿座名宿條件反射般繃直了脊背。

“余觀主。”

他轉動著扳指，聲音像鈍刀刮骨，“你可有何要解釋的？”

眾人聞言，盡皆大吃一驚，愕然的看向余滄海。

劉正風最是摸不著頭腦，不知為何左冷禪會將話題轉到余滄海身上。

只是愕然之后，他就只剩心有余悸的慶幸。

直到此時，他才察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余滄海更是一臉詫異之色：“不知左掌門所言何意？”

左冷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我聽聞余觀主滅了福威鏢局滿門，此等滅門行徑，不是妖邪是什么？”

余滄海眉頭一蹙，沉聲道：“左掌門說笑了，福威鏢局少鏢頭殺了我兒，我報殺子之仇，何錯之有？”

“報殺子之仇？”

左冷禪嗤笑一聲，“據我所知，你那犬子死于福威鏢局少鏢頭之手后，短短七日，福威鏢局各地分局皆被你弟子所滅。”

說著，他目光掃過廳中一眾人：“福威鏢局分局分散于十省之地，諸位可曾聽說，世上有何神物，能夠將人在短時間內散于各地？”

七日之內，抵達十省之地，在后世并非難事。

可這是大明，要想在七日內完成，無疑是癡人說夢。

更遑論這七日里，還包括收到消息，再派出人手。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余滄海滅福威鏢局，絕非是為兒子復仇。

廳中一些老輩人物雖未開口，卻自覺已然看透了余滄海的心思。

小輩人物不知，他們可是知道的。

昔年福威鏢局的開創者，以七十二路辟邪劍法打遍黑道無敵手。

青城派上代掌門長春子號稱“三峽以西劍法第一”，見獵心喜下向林遠圖挑戰，結果慘敗而歸，丟盡了顏面。

如今余滄海青出于藍勝于藍，想要替其師找回場子，這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想要找場子，教訓一番也就是了，動輒滅人滿門，實在有些過了。

不過他們雖如此覺得，可誰也不會為了小小的福威鏢局，而去得罪青城派。

但誰也沒想到，堂堂的嵩山掌門，竟也會插手此等小事。

余滄海面對質問，臉色也很不好看。

“此乃我青城派與福威鏢局的私人恩怨。不知左掌門是以何立場插手此事？”

他如今的武功更勝乃師，尤其是輕易覆滅了福威鏢局后，他更是自信心爆棚，自覺天下英雄不過如此。

此時被左冷禪在眾目睽睽下逼問，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左冷禪自詡為一代宗師，自然不能如前世那般喜怒皆形于色。

他提醒著自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淡笑著。

“世人皆知，我五岳劍派乃是正道大派，尤其是我嵩山派，向來以行俠仗義為己任。”

說著，他看向余滄海，眼神冰冷：“你以一己私欲滅人滿門，此舉與魔教何異？”

對上他那森冷的眼神，余滄海只覺如墜冰窖，渾身汗毛根根炸起。

他陰鷙的臉上浮起層油汗：“左盟主，你只是五岳劍派的盟主，不是武林盟主。”

言外之意：“我青城派做了何事，你管不著！”

左冷禪凜然道：“扶危濟困，懲奸除惡，本就是我輩應為之事。今日我既遇到了你這滅人滿門的惡徒，便定要替這江湖除了你！”

滿座名宿忽然集體陷入詭異的沉默，只有檐角的風鈴在瘋狂作響。

左冷禪紋絲未動，寒冰真氣在青磚上蔓延出霜花紋路。

下一刻，他整個人陡然消失在太師椅上。

余滄海只覺眼前一黑，左冷禪已出現在他身前。

不等他有何反應，左冷禪已探手抓住了他咽喉。

左冷禪勁力一吐，一股寒冰真氣噴薄而出，霎時涌入余滄海體內。

余滄海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好似赤身裸體置身于冰窟之中，就連睫毛雙眉都染上了白霜。

“狄兒，速把此獠掛在劉府大門前，三日后再行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