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在督察們的注視下，一頭淺金色秀發，有著美麗面容的薇爾莉特，慢慢開口。

她臉上帶著一絲絲厭惡。

似乎是，她與袁朔那特別的關系，讓她感到丟人了。

她無聲嘆息，說道：“弗羅斯特荒誕不經的指控站不住腳，只是幾份口供，不足以支撐他的控告。”

肉眼可見的。

四位高級督察都松了口氣。

他們開始暢所欲言。

“我也這么認為！這實在太……太荒唐了啊！諾斯先生，怎么會買兇殺人？”

“還是不要立案的好，浪費人力物力只是小事，關鍵還是輿論問題。艾恩哈特家族的倒臺，已經開始動搖民眾對權威的敬畏了，我們在這風口浪尖上調查諾斯，調查這位‘不懼強權為民請命’的草根英雄，恐怕有損我們憲兵隊的形象。”

有損形象嗎？

薇爾莉特聽不得這些。

她起身，說道：“既然達成了共識，那就這么辦吧。弗羅斯特那邊，我親自去通知。”

“是！”

“總長大人辛苦了！”

督察們紛紛起立，目送薇爾莉特離開。

……

……

憲兵隊。

訊問室。

袁朔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他心中沒有期待，因此并不糾結——

立案調查？

絕無可能。

袁朔之所以知道鋼鬃的叛變，知道諾斯開出的價碼，當然因為這是他一手操作的。

游戲第290回合。

霜月節當天。

袁朔操控諾斯與鋼鬃碰頭，開出條件將其收買；

游戲第380回合。

鋼鬃就任“毒牙衛隊長”，袁朔派遣諾斯手下悍將“織造師”，與鋼鬃秘密接觸，下達刺殺指示。

這兩次接觸，沒有其他人知曉。

袁朔手上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諾斯殺鋼鬃是“殺人滅口”。

即便他將所有細節透露，時間地點無比詳盡，價碼分毫不差，也不能產生威脅。

死無對證。

無可奈何。

但——

“這么做，是有意義的。或者說，這是必要的。”

袁朔暗自思忖。

“諾斯和艾恩哈特家族的斗爭，是這一年鐵壁城中最受關注的事。我今天在這里說的一切，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將知道，我控訴諾斯買兇殺人……”

“他們當然不會相信，甚至認為我很可笑。”

“但諾斯會重視，因為他心里有鬼。”

“現在，正是他競選‘六人議員’的關鍵時刻。他的優勢很大，可六人議員這種位置，盯著的何止一人兩人？他有一百個競爭對手。”

“我在這當口慘死，他那些競爭對手，勢必將今日之事重提，用盡手段玷污他的風評！”

“投鼠忌器，即便他恨我恨到骨子里，巴不得我立刻去死，也一定暫時收斂鋒芒。”

立案不立案，并不重要。

袁朔判斷。

今夜之后，至少在穩操勝券、或者諾斯放棄競選議員之前，他和他的手下都不會直接對自己下手。

“咔。”

訊問室的房門，被人打開。

袁朔舉目，看到薇爾莉特黑著臉，出現在門口。

“……”

他立刻移開視線，避免【十分好色】生效。

“為什么移開視線？你不敢面對我么？”

薇爾莉特開口，聲音很冷。

她站在袁朔身前，不輕不重的將手中口供拍在桌上：“為什么要這么做？”

袁朔低垂著眼，看著地板：“什么為什么？”

“污蔑。造謠。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諾斯買通你的家臣刺殺你？這么荒誕的言論，你認為有人會信么？弗羅斯特，我真的……很失望。”

袁朔心頭火起。

他克制著抬頭的沖動，問道：“失望？薇爾莉特小姐，你是憲兵隊總長，是里格家的掌上明珠，為什么會對我失望？”

“……爛人。”

薇爾莉特憤怒的盯著袁朔。

見他無動于衷，她也失去溝通的欲望，冷漠刻板的道：“弗羅斯特教授，你的指控過于可笑，憲兵隊研判決定，不予受理；至于你的家臣，衛隊長鋼鬃的死亡，我們將持續調查，后續如果需要，請你務必配合。”

“明白。”

薇爾莉特認為，袁朔的情緒一定會失控。

他將怒吼，他將咆哮。

他不顧貴族儀態，歇斯底里徹底瘋狂，大鬧憲兵隊。

但……

實在是，太冷靜了。

袁朔宛如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他站了起來，抓著他的文明杖，冷峻臉上的神色，甚至比薇爾莉特更鎮定。

空洞的雙眼越過薇爾莉特的肩頭，看著她身后的白墻壁：“我可以走了嗎？總長大人。”

“……請便。”

噠的一聲。

薇爾莉特邁步側身，讓開道路。

于是。

袁朔擦著她的手臂走向門口，他的步伐如此穩定，不帶絲毫猶豫。

薇爾莉特總感覺有哪里不對。

弗羅斯特……

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以前是這樣的嗎？

薇爾莉特嘗試著回想，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形象。

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令她反感；

他小心翼翼的迎合，令她厭惡。

他總是在那邊做一些滑稽的努力，絲毫沒有一個大家族繼承人該有的氣魄。

薇爾莉特不能從他身上，看到一點能讓她動容或向往的，閃光點。

他那么平庸。

總在設法討好她。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站在窗邊拉小提琴的模樣。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薇爾莉特當時八歲，弗羅斯特也不過十歲。

薇爾莉特記得，那天的夕陽血紅，艾恩哈特家的栗子蛋糕很甜，弗羅斯特的琴聲悠揚。

然而現在……

薇爾莉特急切的沖出房門，在過道中央站定，看著不疾不徐往外走的袁朔的背影。

“他的肩膀……已經這么寬了么？”

薇爾莉特沖著袁朔喊道：“弗羅斯特！就在昨天晚上，我父親征詢了我的意見，他說——或許我應該解除和你的婚約！”

她的聲音好大。

憲兵隊大樓瞬間安靜下來，值班的隊員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還有人探出頭來，看著過道兩端的兩人。

沒有一絲猶豫，袁朔回頭。

他看著胸口劇烈起伏的薇爾莉特，笑道：

“——請便。”

啊真是……

薇爾莉特目瞪口呆，無語到失笑。

她看著袁朔離開，沒再挽留、也沒阻攔。

密切關注動向的憲兵隊隊員們假裝忙碌，誰也不敢出聲。

他們豎起耳朵，監聽動向，不錯過任何風吹草動，遠比監控犯罪嫌疑人時專注。

“總長，你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是薇爾莉特的副手的聲音。

隊員們聽到，薇爾莉特的副手上前匯報道：“鋼鬃——今天那個死者，的確有一筆大額不明收入。三個月前，他開始頻繁出入高檔消費場所，出手相當闊綽。”

薇爾莉特輕輕皺眉：“三個月前……數額呢？可以確認嗎？”

“這個……無法確認。”

副手有些緊張：“他經常點一個叫‘茉莉’的陪酒女，那位茉莉小姐說，鋼鬃曾經向她炫耀，說他正為一個大人物工作，那位大人物很賞識他，第一次見面就給了他三百金幣，讓他隨便消費。”

三個月前。

三百金幣。

薇爾莉特面無表情，看著袁朔離開的方向：“和你的口供完全一致呢……弗羅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