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賒賬從廠里拿貨出去。

這并不是一件多么簡單的事。

弄得不好的話，猴子得會被冠一個勾結他人，侵吞國營資產的罪。

所以猴子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幫王興東。

他跑到他們主任那邊說：我那邊有個客人需要一些皮鞋，只是結算要慢兩天。

主任也沒有多想，直接給他開了條子。

一個小時后。

皮鞋廠的后門。

八十雙皮鞋，沒有包裝，兩個籮筐一根扁擔。

“東哥，賣不掉別勉強啊，挑回來就是了。”

“雯雯這里你放心，我待會去找下你師妹，我兩會照顧好。”

王興東的師妹是他電工師父李國才的女兒，李文靜。

也是這個工廠的職工。

一個村的，幾個人都是一起長大。

王興東聽到這名字，閃過了一些復雜之色。

點了點頭，蹲在雯雯的面前。

還沒開口，雯雯就特別懂事的說：“哥哥，雯雯不會調皮的。”

王興東笑了笑，抱著她小腦袋親了口。

“等哥哥回來給你買連環畫。”

這是雯雯一直想要的。

村里小強老爹是萬元戶。

家里總是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兒。

雯雯總是跟在他們屁股后面，小強總是和他們說，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是孫悟空。

小丫頭特別向往，想看連環畫上的孫悟空是什么樣式的，但小強瞄都不給別人瞄一眼，得意的很。

“嗯嗯，哥哥我知道了。”

嘴巴上沒事。

可再開口卻眼淚水直流。

因為從小到大，王興東從未離開過這丫頭。

王興東深吸了口氣，摸了摸她小腦袋。

生存大于天。

對猴子說了句拜托后挑著皮鞋離開。

小鎮有直達縣里的中巴車。

五角錢一位，帶貨的話另外加兩角。

車上人擠人，司機都快被擠得站著扶方向盤了，可依舊按耐不住那顆躁動的心。

一路踩著油門狂飆，壓根不會管后面的乘客舒適度。

后邊挎著腰包的售貨員，一路不停往車上喊客塞人

王興東望著車窗外平展展至天際的金黃稻田沉默。

但沒人知道，他的內心此刻已經翻江倒海，平地起春雷。

手中滿手重生先知王炸牌，未來充滿了蓬勃的希望。

中巴車一路卷著黃土灰塵，搖搖晃晃的到了西山縣城。

西山縣城靠近溫城。

溫城是華夏民營經濟萌芽地之一。

早些年的時候，這里七山二水一分田，種田根本養不活人。

老百姓總要活吧。

于是膽子大的，開著漁船跑公海去尋活路。

特定的時間里，公海會有大貨輪停著。

里頭琳瑯滿目，什么商品都有。

手表，收音機，衣服，電冰箱，等等。

漁船主把貨挑好，放進船艙里用魚蓋著，上了碼頭后，這些商品流通到老百姓的手上。

都是一些國外的質量貨，所以老百姓都特別喜歡。

溫城人稱這種方式為海上個人貿易，實則就是非法走私。

后來因為走私商品比較集中，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倒爺過來進貨。

這種情況要過幾年才會有所改善。

再接著，本地小手工作坊充當了主流。

一直到82年八個王的事出現，這里的很多工廠、倒爺都跑了。

盡管后來只是一場虛驚，但仍然也有很多人不敢回去，在外地落地生根。

西山縣就是在那一次風波當中，大量承接了溫城的初期民營資本，逐漸也變得繁華。

也同樣吸引了全國各地大量的倒爺，客商。

其中最著名的客商集中地就是倒爺街。

就在縣供銷社邊上。

諷刺的是，供銷社門可羅雀，但這倒爺街卻人山和人海。

這就是不懂得變通的真實寫照。

你可以在這里聽到開口閉口屌你老母的廣佬。

也可以聽儂腦子瓦特了的中海“老法師”。

全國各地的人都有，五花八門。

王興東挑著兩大籮筐的皮鞋進了倒爺街。

他不是過來零售的。

他要在這里找經銷商客戶，只有經銷商才能大批量的買貨，零售一天賣十雙就了不起了，沒勁。

半個小時后，挑著皮鞋。站在了一個掛著“明亮鞋服銷售部”的門店門口。

店里人特別多，銷售員也特別忙。

一個妹子門口接待了他，一番交流后，妹子臉色直接垮了。

“抱歉，我們自己有廠，也只賣自己廠里的貨，請你出去。”

“什么人吶真是，推銷都推到我們店里來了，每天總能遇到這么些人和事，同行是冤家，心里真沒點數。”

王興東并沒有放棄，遞了一只大頭皮鞋過去：“我這是正兒八經的國營廠質量貨，純正的頭層牛皮，價格只要八元。”

“你們考慮下。”

妹子特別不耐煩，抓著皮鞋就往外面一丟。

“別在這里胡攪蠻纏，我話已經講的很清楚了，趕緊走。”

王興東微微皺眉，但他沒有講話，只是默默地撿了起來。

生意哪有那么好做，他心態不差。

接著又一連跑了好幾個批發店。

結果都是一樣，一聽他上門來推銷的，直接黑臉趕人。

因為他們也害怕搶走了他們的客商。

一直到中午，他腳上的草鞋都已經磨穿。

肚子咕咕叫，仍然一雙皮鞋都沒有賣掉。

沒辦法，走門店的形式走不通。

只能自己挑著皮鞋路上找客戶。

只要一聽到外地口音的，馬上就拉著推銷。

大多數也是擺擺手，這類客戶大多不是來進皮鞋的。

也有遇到幾個感興趣，但基本也是拿著看下，覺得款式太老，價格都沒問，搖頭走人。

現在不是物資特別匱乏，一雙皮鞋經典傳世幾代的年代了。

很多人手里有了活錢，對吃穿用度也開始學會了挑剔，看款式。

款式太老，質量再好拿回去也賣不動。

如此到了中午。

他一天沒吃飯，精疲力盡。

又回到了那個明亮皮鞋批發店的對面蹲著休息。

天不亡苦命人。

就在他剛一放下，有一個夾著皮包，甩著喇叭褲的青年湊了過來。

拿著一只鞋捏了捏。

“還真是頭層牛皮啊，價格多少？”

王興東抬頭一看，愣了下，脫口而出：“王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