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清清冷冷，懶得施舍給夏云崢一絲余光。

“是荔枝，你一直心心念念的荔枝。”夏云崢沒有氣餒，他將竹編籃子打開，露出一顆顆粒粒飽滿的荔枝。

他態(tài)度是柔和的，仿佛過往的齷齪都不存在。

或者說，他刻意遺忘了。

但孟氏卻一直記得，她撥動算盤的動作沒停，“可夫君，我換了口味了，早就不喜歡荔枝了。”

而換了的，不止是口味。

還有人。

夏云崢沒有聽出她話里頭的深意，“荔枝從南方運(yùn)過來，經(jīng)過達(dá)州、萬源、鎮(zhèn)巴、子午道，跑死十匹馬，累壞五個(gè)驛使，跨越數(shù)千里，才終于到達(dá)京城。”

“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而今，我亦是效仿。”

孟氏略一沉默，眸底泛著譏誚的目光。

他字字懇切，仿佛交付了所有真心。

可他的真心，她卻不敢再信了。

夏淺淺不知道娘親心中所想，唯恐娘親抵不住渣爹的甜言蜜語，會心軟。

【荔枝如同紅寶石般晶瑩剔透，散發(fā)出醉人的香氣，從嶺南運(yùn)到京城，融入了渣爹百般心思和沉甸甸的深情，盡顯浪漫和甜蜜……】

【顯然，渣爹是有癡漢這一面的。】

對她？

他對她深情、癡癡入迷？

可此前，小女兒不是說他是負(fù)心之人嗎？

難不成她和他一次次鬧掰之后，他反而發(fā)現(xiàn)她的好了？

別，可千萬別……

孟氏還在疑惑，小女兒接下來的心聲卻徑直推翻了她的猜想。

【只不過，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白月光。娘親呢，只是順帶。】

呼，嚇?biāo)馈?

孟氏瞅了夏淺淺一眼。

小女兒的心聲總是大喘氣，沒個(gè)規(guī)律。

她如果心臟不好，早就一命嗚呼了。

“東施效顰？呵，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孟氏半分客氣也沒有。

夏云崢沒控制住表情，臉色鐵青。

他沒有冷落她，她得感恩戴德。

他還放下身段哄她。

她就不該順著桿子往上爬。

“荔枝貴，并不便宜，尋常人家都吃不起。縱然在世家望族，也不能天天吃。”夏云崢拐著彎說道。

他意在指責(zé)她，別不知好歹。

“然而，我不一樣。”孟氏翻開賬本的下一頁，沒有過多分散注意力，“太尉府家底雄厚，不差錢，只要我說一聲，不管是草莓、菠蘿、芒果，還是西瓜、荔枝、蓮霧，都會有人眼巴巴地遞到我面前。”

這是底氣。

也是她敢于和夏云崢叫板的資本。

“所以，不過是一捧荔枝，卻讓夫君如此寶貝，這么看來，國公府未免顯得寒酸了些。”

夏云崢最忌諱比較。

尤其是太尉府和國公府的比較。

每每有人說起，都會讓他抬不起頭來。

孟氏一向懂他，總會有意避開他的敏感點(diǎn)。

可這一次，她竟是沒有顧及他的感受，“太尉府能夠風(fēng)光一時(shí)，不過是因?yàn)橛邪倌昊鶚I(yè)托底，可國公府卻僅靠我一人支撐，能發(fā)展到這地步，已是讓人刮目相看。”

說到這，他暗暗揣摩孟氏的神色。

她淡淡如水，不喜不悲，仿佛一切與她無關(guān)。

連聲調(diào)都是平平的，沒有一點(diǎn)起伏。

“假設(shè)，我是說假設(shè)……太尉府能夠?qū)⒇?cái)政大權(quán)交給我，那我一定好好表現(xiàn)，爭取讓太尉府更上一層樓。”

他覬覦太尉府不是一朝一夕。

孟氏眉宇一凜，嗤聲道:“跟你生活了這么多年，我以前怎么就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你臉這么大呢？”

太尉府又不是后繼無人。

哪里輪得到夏云崢橫插一腳？

夏云崢脖子漲紅，莫名感到羞恥，“就你那一無是處的哥哥，成不了大氣候。我僅是提一嘴，也完全是為了你考慮。”

孟氏漠然，“哪怕我哥哥再不好，太尉府的一切也不是你能夠染指的！”

就算毀了捐了，她都不會讓父母將太尉府送給夏云崢。

“我擔(dān)過責(zé)任，并非出于私心，可你、你簡直不會變通……好歹，我們夫妻是一體的。”夏云崢連哄帶騙。

他沒有私心？

孟氏淺淺笑了聲，聲音透亮，裹挾著深深的寒意。

果然，他嘴里沒一句實(shí)話。

“那好辦，你把國公府掛在我哥名下，讓我哥管理就可以了。”反正夫妻一體不分彼此，他說的。

面對孟氏四兩撥千斤的反擊，他啞口無言。

他只想將太尉府納入囊中。

可沒有想過將國公府拱手相送。

夏云崢感到有些無措，但觸及搖籃里白白嫩嫩的奶團(tuán)子，他又有了打算。

“來，淺淺。”從孟氏這行不通，但他可以賄賂夏淺淺，“荔枝甜甜的，給你吃。”

孟氏尤為看重孩子。

只要他討得孩子歡心，那很多事情都能夠輕松解決。

然而，夏淺淺卻一點(diǎn)也不心動。

她拿起一顆顆粒飽滿的荔枝，在渣爹滿懷驚喜和期待的目光中，毫不手軟地狠狠一丟。

丟向渣爹。

外殼爆開，果汁四濺，糊了渣爹一臉。

黏黏膩膩的，令他很不好受。

“逆女，你在做什么？！”

夏云崢怒氣沖天，猝然站起身，他想直接掀翻搖籃，以此給夏淺淺一個(gè)教訓(xùn)。

但孟氏先一步攔住他。

【別人挑剩下的荔枝，就算再好，我也不要！】

特別是，那人還是她討厭的人。

【我嫌惡心。】

何況，她不是沒有。

可惜……

“她沒到吃輔食的年紀(jì)，也吃不了荔枝。”孟氏為小女兒開脫，“再說了，淺淺只是一個(gè)半大的奶團(tuán)子，能懂什么？她可能覺得好玩，便逗一下你，你何至于這般動怒？”

她什么都不懂？

呵，那也不見得。

可夏云崢的確不好較真，他呼吸忽輕忽重，在失控的邊緣不斷徘徊。

正當(dāng)他強(qiáng)行掰回理智，試圖跟孟氏溝通，卻突然聽見咕嚕嚕的聲響。

他轉(zhuǎn)過頭一看。

是滿滿的一籃子荔枝灑落一地。

咕嚕嚕在地面上翻滾。

淺淺干的。

夏云崢血壓瞬間飆升，但偏偏，孟氏護(hù)她。

“哼，慈母多敗兒！你就慣著她吧，小心把她慣壞了，你腸子都要悔青？！”夏云崢氣不過，重重踢了一腳身側(cè)的大樹。

結(jié)果，下腳太狠。

根深葉茂的大樹完好無缺。

倒是他，疼得嗷嗷直叫。

在來之前，夏云崢分明是想從孟氏這拿到甜頭，以緩解手頭緊張。

結(jié)果，他收獲的卻是一肚子憋屈。

孟氏沒有被夏云崢的話影響。

小女兒的底色是真誠和善良，慣不壞的。

黎明早已到來。

陽光從遙遠(yuǎn)的地平線躍出，夏淺淺等來了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