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晉陽刑偵支隊，副支隊長辦公室。

孟輝盯著面前這份新鮮出爐的失蹤人口報案材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丁秀蘭，女，三十五歲，晉陽大學美術系講師。

報案人，其丈夫，顧杰，三十五歲，晉陽大學物理系副教授。

“有點意思。”孟輝自言自語，他辦了二十多年案子，形形色色的人見過無數，但像顧杰這樣“標準”的報案人，還真不多見。

妻子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尋人啟事已經通過“晉陽頭條”全網推送，懸賞十萬。這份急切，這份財力，這份對輿論的運用，都顯得那么……無懈可擊。

“咚咚。”

門被敲響，一個身高一米九、壯得像頭熊的年輕警員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頭兒，轄區所那邊的初步報告來了。”熊剛把報告放在桌上，聲音洪亮，“昨晚他們派人去顧杰家看過，沒發現異常。不過，有個事兒挺好玩。”

“說。”孟輝眼皮都沒抬。

“那個顧杰，昨晚第一時間不是滿世界找人，也不是守在家里等消息。”熊剛撓了撓自己的板寸頭，“他跑去找律師了。”

孟輝抬起頭，那雙看透了太多人情世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哪個律師？”

“啟明律所，張偉。”

“‘一字封神’那個？”孟輝的身體微微坐直了。張偉這個名字，最近在晉陽政法圈子里，簡直是如雷貫耳。

熊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對，就是那個開庭只判死刑的癲子。不過最騷的操作來了，張偉把他給趕出來了，還送了他一句話。”

“什么話？”

“‘我不為兇手辯護’。”

孟輝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緩緩靠在椅背上，沉默了足足半分鐘。辦公室里，只剩下空調出風口的輕微嗡鳴。

一個被全網譽為“悲痛欲絕好丈夫”的人，卻被張偉當面指認為“兇手”。

張偉是狂，是癲，但他不是傻子。

“大熊，”孟輝站起身，拿起了衣帽架上的警服外套，“召集技術科，出現場。我倒要親眼看看，這位完美受害者，家里到底有多干凈。”

半小時后，晉陽高檔小區的藍灣國際。

孟輝站在顧杰家的門口，身后是熊剛和幾名技術人員。

他按下門鈴，很快門開了，顧杰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一身干凈的灰色居家服，臉色憔悴，眼窩深陷，但眼神卻很鎮定，他看到孟輝肩上的警銜，主動伸出手。

“孟隊長，辛苦你們了。快請進，只要能幫我找到秀蘭，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的態度很是誠懇。

孟輝沒有和他握手，只是點了點頭，邁步走進屋內。

一進門，一股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撲面而來。

房子很大，三室兩廳，裝修雅致，但太干凈了。干凈到了一種病態的程度。地板光潔如鏡，家具一塵不染，所有的物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仿佛經過尺子測量過一樣，這根本不像一個正常人生活的家。

“頭兒，這里比我們宿舍的內務檢查還夸張。”熊剛在孟輝耳邊低估了一句。

孟輝沒有說話，他戴上手套，目光掃過客廳的每一處細節。他的視線最后落在墻上的一幅婚紗照上，照片里的丁秀蘭笑靨如花，依偎在顧杰身邊。

“開始吧。”孟輝淡淡地開口。

技術人員立刻開始工作，勘察燈發出的幽藍色光芒，一寸一寸地掃過墻壁、地板和家具。

熊剛帶著一個人直奔衛生間，將下水道的不銹鋼地漏打開，用棉簽仔細提取里面的殘留物。另一組人則在臥室里，掀開了床墊，檢查著床板的縫隙。

顧杰就站在客廳中央，極度配合地看著這一切，臉上除了恰到好處的擔憂，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半個小時后，所有技術人員都搖著頭回到了孟輝身邊。

“孟隊，全屋檢查完畢，沒有發現任何血跡反應。”

“沒有搏斗痕跡，門窗完好，沒有發現第二人的指紋和毛發。”

“下水道殘渣已經取樣，但初步看，只有正常的毛發和洗漱用品殘留。”

熊剛也走了過來，臉色不太好看：“頭兒，什么都沒有，干凈得像是被人用特意清理過一遍。”

孟輝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顧杰身上。

“顧教授，麻煩你跟我們回支隊一趟，我們需要給你做一份詳細的筆錄。”

“應該的。”顧杰點頭，主動配合。

......

晉陽刑偵支隊，詢問室。

孟輝親自詢問，熊剛坐在旁邊記錄。

“把你妻子失蹤前一晚的事情，再詳細說一遍。”

顧杰的敘述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和他推送給媒體的版本幾乎一字不差。從他們一起看了什么電影，到丁秀蘭睡前喝了半杯牛奶，再到他早上五點半醒來發現身邊是空的。每一個細節，都完美到像是提前寫好的劇本。

“你妻子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比如，情緒上的。”孟輝換了個角度。

顧杰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復雜的、帶著一絲自責的悲傷。

“都怪我，我最近太忙于課題，忽略了她的感受。”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秀蘭……她最近在炒股，我勸過她，但她沒聽。前兩天我無意中看到她的賬戶，虧……虧了很多。我怕刺激她，一直沒敢問。也許，她是覺得沒臉見我，想出去散散心……”

他不僅將丁秀蘭的失蹤歸結于一個合理的“離家出走”的動機，甚至還主動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了一部分，一個“愛之深、責之切”的丈夫形象，躍然紙上。

孟輝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見過太多狡猾的罪犯，但像顧杰這樣的，他也是第一次見。這個男人的臉上，你看不到任何撒謊的痕跡，他的微表情，他的肢體語言，都完美地符合一個焦急、自責又努力保持理智的丈夫。

可孟輝就是覺得，不對勁，這不是悲傷，這是冷血。

但直覺不能當證據。現在人沒找到，現場沒證據，嫌疑人……不，報案人，還有著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和動機解釋。

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這時。

“砰！”

詢問室外面的辦公室，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人一腳踹開了大門。

緊接著，就是一陣混亂的叫喊和怒吼。

“都給我滾開！我要見那個姓顧的畜生！”

一個粗獷的、飽含憤怒的咆哮聲，穿透了墻壁。

熊剛立刻站了起來，皺眉道：“誰啊？在支隊也敢撒野？”

話音未落，詢問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滿臉怒容，雙眼通紅的中年男人，沖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兩個試圖攔住他的年輕警員。

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面無表情的顧杰。

“顧杰！我殺了你這個畜生！”

他咆哮著，就要撲過去。

熊剛一個箭步上前，大手直接按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將他死死地攔住。

男人劇烈地掙扎著，他指著顧杰，對著屋里警銜最高的孟輝，聲嘶力竭地吼道：“警察同志！我叫丁建國，是丁秀蘭的親哥哥！”

“就是他！一定是他把我妹妹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