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在石槽中緩緩前行,帶著泥沙與藥渣沉入暗渠底部。蕭晚站在窗前,指尖貼著冰涼的窗欞,耳垂上的淡青紋路突兀地跳了一下,像被細針扎進血脈。她閉眼,命格紋自行震顫,一縷極微弱的脈動自北嶺方向傳來——嵌在某人身上的血砂晶粒仍在跳動,與她的紋路同頻。
他還活著。
她睜開眼,指節(jié)松開窗欞,袖中銀針悄然滑入掌心。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三名執(zhí)法女修換崗,鐵鏈纏腰,靈力波動掃過靜室門檻。鎖心陣嗡鳴一聲,神識被徹底隔絕。
她退回案前,捧起茶盞。茶湯微濁,浮著一層幾乎看不見的銀粉。她垂眸,舌尖抵住上顎,將冰魄珠含入喉底。熱流順著喉管滑下,在胃中凝成一道寒線。茶水入腹,那股滯澀感稍退。
香爐換了新炭,凝神香點燃,青煙裊裊。她不動聲色,以袖掩面,銀針輕刮爐壁,香灰簌簌落入袖袋。子時將至,守修交接,她伏案假寐,待腳步聲遠去,才將香灰混入指尖血,在掌心畫出逆溯符。
血符成形,命格紋驟然灼燙。
眼前景象一閃——北嶺巖壁,三行血字深陷石中:“大比為臺,溯魂為證,你我為刃。”字跡未干,血光微閃,隨即被風雪吞沒。她瞳孔微縮,指尖在符上一劃,血符湮滅,掌心只余一道細痕。
他知道子契名錄。
他知道大比是局。
可她呢?她在其中,又是什么位置?
門被推開。三長老步入靜室,錦袍無風自動,袖口繡著云岫門徽紋。他目光落在她臉上,語氣平和:“凈心三日,試煉方啟。你為真?zhèn)鳎敒殚T中表率。”
她低頭應是。
“換被褥。”三長老揮手,兩名雜役抬進新寢具。蠶絲被覆著暗紋,她一眼認出——命紋蠶絲,可緩緩抽取命格之力,專用于封印高階修士。
她未動怒,反而主動接過被褥,指尖撫過織面,觸到一絲微弱牽引。命格紋又是一顫。
“多謝長老關(guān)懷。”
三長老離去后,她坐在床沿,指尖劃破,血滴落在被角。血珠未散,竟在絲線上凝成一線細痕,隱約勾勒出地宮輪廓。她心頭一緊,立刻撕下一頁《云岫心經(jīng)》,以血代墨,重新抄寫。
筆尖破皮,血落紙上。
經(jīng)文空白處,浮現(xiàn)出殘影——幽暗地宮,靈胎池翻涌,池心鎖著一具靈體,面容與她相同,四肢纏滿符鏈,胸口命格紋正被一根銀線抽出,匯入池底陣眼。靈體雙目緊閉,唇角滲血。
她筆尖一頓,血滴墜落,殘影瞬間消散。
她緩緩將紙折起,藏入發(fā)簪。指尖在簪尾輕敲三下,確認機關(guān)閉合。這不是幻覺。她是備用容器,一旦主容器失控,命格將被剝離,注入靈胎。
謝無塵的聲音忽然在識海響起,溫和卻帶著禁制的嗡鳴:“蕭師妹,忍一時,方得大道。”
她沒有回應,只將筆擱下,端起桌上凈心湯,一飲而盡。藥液入喉,冰魄珠迅速將其凍結(jié),寒流在經(jīng)脈中游走,抵住封絡(luò)散的侵蝕。她閉目調(diào)息,命格紋在耳后微閃,如脈搏跳動。
第二日黃昏,她請求外出取藥。守修搖頭:“試煉期間,不得離閣。”
她便索性留在書房,繼續(xù)抄經(jīng)。血墨寫至“命斷魂銷”一句時,指尖突然劇痛。命格紋自主抽離,一縷青光自耳垂逸出,纏上筆尖。她強行穩(wěn)住手腕,血字在紙上扭曲,竟拼出一行新句:“池中有我,鎖鏈為引。”
她盯著那行字,良久,抬手將整頁撕下,夾進《心經(jīng)》夾層。書頁合攏時,血跡已干,看不出異樣。
第三日晨,命格紋的抽離感加劇。她能感覺到生命力正被緩慢抽走,像細線纏住心臟,一寸寸收緊。耳垂青光漸弱,指尖發(fā)涼。守修人數(shù)增至六人,封鎖門窗,連通風口都被符紙封死。
她靠在窗邊,望著外頭灰蒙蒙的天。廢渠就在樓下,每日有雜役來收藥渣包。她知道那條水脈通向北嶺暗流,也記得江隱曾借它送信。
她咬破舌尖,精血涌出。命格織線在識海中繃至極限,將三日所見——子契名錄的殘影、靈胎池中的自己、謝無塵的傳音、命紋蠶絲的牽引——壓縮成一段極細的記憶絲線。絲線通體泛青,微微震顫,如同活物。
她將絲線纏上發(fā)簪內(nèi)藏的藥渣包,再將包塞回原處。這是她唯一能送出的東西。
雜役準時到來,低著頭更換藥渣包。她站在窗前,目送那包被放入竹簍,隨水流漂走。她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只在對方轉(zhuǎn)身時,指尖在窗欞上輕輕一叩。
信號已出。
她緩緩坐下,命格紋幾乎熄滅。耳垂上的青色淡得近乎透明,指尖冰涼,呼吸變得沉重。她知道,再過不久,鎖心陣將全面激活,她的意識會被徹底壓制,命格剝離儀式隨時啟動。
但她已做了能做的一切。
她抬起手,撫上左耳垂。那里曾是命格紋最深的地方,如今只剩一道淺痕。她閉眼,腦海中浮現(xiàn)江隱刻在巖壁上的字。
“你我為刃。”
她不是祭品。
她是刀。
門外傳來腳步聲,比往常密集。她睜開眼,看見六名守修同時抬手,靈力注入鎖心陣。陣紋亮起,金光如網(wǎng),自四面八方壓來。她試圖運功抵抗,卻發(fā)現(xiàn)經(jīng)脈已被封絡(luò)散徹底鎖死,靈力凝滯。
她緩緩站起,背靠墻壁,指尖在袖中收緊,銀針刺入掌心,痛感讓她保持清醒。
金光逼近,鎖心陣嗡鳴加劇。
她最后一次調(diào)動命格織線,將殘存意識壓縮成一道極細的信號,順著血脈沖向耳垂。那道淺痕微微一顫,竟在皮膚下浮現(xiàn)出半道逆溯符的輪廓。
門外,三長老的聲音響起:“開始凈心。”
陣光暴漲,直撲而來。
她抬手,指尖劃過耳垂,逆溯符瞬間點燃,青光炸開,與金光對撞。剎那間,靜室劇烈震顫,符紙崩裂,窗欞碎裂。
她嘴角溢血,卻未倒下。
她盯著門縫外的光影,低聲開口:“我不是祭品。”
話音未落,金光再次壓下,將她身影吞沒。
她倒下時,發(fā)簪滑落,砸在地面,裂開一道細縫。
藥渣包順水漂流,穿過石縫,匯入暗渠主道。
水流湍急,包裹在泥沙中翻滾。
某處,血砂晶粒在皮肉下微微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