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雪粒抽在臉上，江隱踩過北嶺的斷崖邊緣，左臂的緞帶已被血浸透，黑印在皮下搏動，像一塊燒紅的鐵。他剛從傳令使的顱骨中抽出短刀，魂魄已被吞噬，路線圖在識海中緩緩展開。可就在他轉身的剎那，天穹裂開一道光痕。

一面青銅鏡自云層墜落，懸于風雪之中。

鏡面泛起漣漪，浮現出一張通緝令。

畫像上的人眉骨鋒利，左臂纏著黑布，眼神如刀。正是他。下方文字刻得極深：“江隱，原云岫門外門弟子，殘害同門，竊取命格，行魄奪邪術，定性為宗門叛徒，九域通緝，格殺勿論。”

最下方一行小字標注：“其左臂黑印為邪術烙印，見之即報，賞靈石三千。”

江隱站著沒動。

風雪撲在臉上，冷得刺骨，可左臂的黑印卻突然發燙，像是被那文字灼了一下。緞帶“啪”地崩裂，黑印暴露在寒風中，紋路竟微微扭曲，勾勒出模糊的九域輪廓，一閃而逝。

他盯著那鏡面，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再是他。

而是被寫進紙里的東西——一個名字，一段罪，一道烙印。

鏡面緩緩旋轉，照向四方。下一瞬，遠處山道上傳來腳步聲。三道身影踏雪而來，腰間佩刀，胸前繡著巡天閣的徽記。其中一人手中托著一面小鏡，正與天穹之鏡共鳴。

江隱轉身就走。

他不能奪魄。再殺一人，黑印必紅，意識將潰。可若被擒，通緝令上的字就成了鐵證。他貼著斷崖疾行，風雪遮眼，體內靈力已近枯竭。兩日前奪丙八執事，昨夜吞戊三探子，今日再取傳令使——三日三魄，黑印邊緣已泛出暗紅，像裂開的血口。

他咬牙壓下喉間腥甜，腳下一滑，踩碎一片冰殼。

雪坡陡降，他滾落崖底，撞進一片枯林。枯枝劃破衣袖，左臂的黑印猛地一震，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靠在一棵斷樹后喘息，聽見上方傳來喝聲：“在那邊！他帶傷逃了！”

三人追至崖邊，居高臨下掃視。

“照魄鏡起！”

中間那人舉起一面銅鏡，鏡面泛起青光，掃過林間。江隱屏住呼吸，黑印卻忽然躁動，一絲紅光從皮膚下透出，映在雪地上，像一滴將燃未燃的血。

“有反應！”那人低喝，“黑印顯蹤了！”

江隱閉眼，忽然抬手，主動催動黑印。

紅光暴漲。

他整個人像是被邪氣纏繞，身形扭曲，嘴角溢出一道血線。他緩緩抬頭，眼神渙散，仿佛失控。三人一怔，下意識后退半步。

“他……反噬了？”

“別管，拿下就是功勞！”

話音未落，江隱猛然甩出三枚塵爆符。

轟然炸響，雪塵沖天。三人被氣浪掀退，照魄鏡的光柱瞬間中斷。江隱借勢撲出，短刀“暗燼”削向持鏡者手腕。刀鋒過處，靈弦斷裂，銅鏡墜地，鏡面裂開。

他沒再動手。

只是從雪中站起，披著滿身碎雪，聲音沙啞：“我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說完，他轉身躍入林深處。

三人癱在雪地，驚魂未定。其中一人顫抖著撿起銅鏡碎片，忽然發現鏡背刻著一行小字：“丙八·已除”。他愣住，抬頭望向江隱消失的方向，喃喃：“丙八……不是已經被殺了么？”

江隱沒聽見。

他穿行在枯林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左臂的黑印終于退去紅光，可識海中卻浮現出通緝令的文字：“魄奪者江隱，格殺勿論。”

那字像刻進骨頭。

他想起昨夜屋中的質問——“你和謝無塵有什么區別？”

想起陳礫拍桌怒吼：“別讓我們怕。”

想起自己站在燈影里，血從袖口滴落，沒人去擦。

現在，所有人都有了答案。

他是邪修。是叛徒。是該被殺的人。

他靠在一棵枯樹上，緩緩撕下左臂最后一截緞帶。黑印暴露在冷風中，紋路清晰，像一道活的傷疤。他盯著它，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譏諷。

是終于看清了什么的笑。

他從懷中掏出通緝令的殘片——那是他從巡天鏡墜落時順手撕下的。紙面已被雪浸濕，字跡模糊，可“邪修”二字仍清晰可見。

他咬破指尖，血珠涌出。

在那兩個字上，劃下一道深紅的橫線。

然后，寫下三個字：“我命由我。”

指尖血滴在紙上，暈開墨跡。他抬手，引火符燃起一簇青焰，將殘片投入其中。紙頁卷曲、焦黑，最終化為灰燼。

風一吹，灰散。

他站在原地，黑印的溫度漸漸恢復正常。遠處，荒村的輪廓隱在雪幕之后。他知道，據點里的人還在等他，等他帶回消息，等他做決定。

可他沒走過去。

他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手上沾著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指甲縫里嵌著黑印滲出的細沙，金褐色，像是從地底爬出的東西。他記得這顏色——門檻下的沙粒，曾與血跡相融。

現在，它又出現了。

他蹲下身，指尖抹過地面。沙粒微動，像是回應。

遠處，村內油燈未滅。他知道張七郎還在桌邊坐著，李瘸子在后屋磨刀，陳礫或許正盯著那枚刻著“歸”字的銅錢。

可他們不會再問“為什么”了。

因為他已經給出了答案。

他站起身，拍去膝上積雪，走向村外的荒道。

左臂的黑印安靜地伏著，不再發燙，也不再躁動。它像是終于認下了這個主人。

江隱走出十步，忽然停下。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獸牙，上面刻著“丙八”。這是他昨夜放在桌上的那一枚。袖口撕裂時，它滑落懷中，未被發現。

他盯著它看了兩息，然后，用力擲向枯林深處。

獸牙劃過雪幕，撞在一棵斷樹上，掉落雪堆。

他轉身，繼續前行。

荒道盡頭，風雪未歇。

他的身影逐漸模糊，最終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里。

村口老槐樹下，一縷灰燼隨風卷起，落在門檻前。

與那撮金褐色的沙粒，再次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