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灰堆后巷的風帶著藥爐余燼的焦味。江隱蹲在爐壁陰影里，左臂粗布已被撕下一段，露出下方皮膚。黑印邊緣的三道血絲比昨夜更顯，像裂開的血管在皮下蠕動。他將昨夜蹭在掌心的干血抹上印痕，血跡一觸皮膚，黑印猛地一縮，躁動稍緩。

他抬起左手，貼向陳礫手腕。

陳礫沒動，眼罩下的臉微微抽搐。江隱能感覺到黑印滲入對方魂鎖的過程如同逆流而上，每一重禁制都像鐵鏈絞緊，阻斷靈流。二十七重，層層嵌套，前三重尤為凝實。當黑印觸及第三重時，識海驟然一震。

畫面閃現(xiàn)：青銅池底浮著半張人臉，眼眶空洞，嘴唇微張，似在無聲吶喊。池邊石碑刻著兩個字——藥池。池水漆黑，表面浮著命格紋路，正被一根根絲線抽離，匯入地下支脈。

江隱瞳孔一縮，立刻抽回手。

陳礫猛然弓身，左眼罩邊緣滲出黑血，順著臉頰滑下。他喉嚨里發(fā)出低啞的音節(jié)：“……他們用命格喂池，不是煉藥，是養(yǎng)東西。”

江隱盯著他，聲音壓得極低：“誰在養(yǎng)？”

陳礫沒答，右手死死攥住墻角，指節(jié)發(fā)白。半晌，才喘出一句：“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池開那日，引子要沉底?！?

江隱沉默。藥渣中的魂息、焚燒爐后的尸手、地脈斷口——所有線索在這一刻咬合。這不是煉藥，是獻祭。而陳礫，是被選中的祭品。

“你體內的禁制，是誰下的？”

“巡夜司副統(tǒng)領?！标惖[冷笑，“他以為種了窺心蠱，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伤麄兺?，質子從小就在謊言里活?！?

江隱目光落在他右手指節(jié)。那里有一道舊燙傷，形狀扭曲，像被烙鐵生生壓出一個“鎖”字。他沒問來歷，只道：“你能走多遠？”

“半個時辰，最多?！标惖[喘著氣，“禁制反噬，腿撐不住?！?

“路線呢？”

“巡夜弟子半個時辰一換崗，煉丹房東側墻角是盲區(qū)，但那里靠近魂鎖陣舊址，地下還有殘禁未清。”

江隱搖頭：“走不通?！?

“那就只能走下面。”陳礫抬眼，“地脈斷口。你昨夜說，煉丹房正下方就是交匯點?！?

江隱盯著他。那地方是宗門禁地，地脈紊亂，尋常修士靠近就會靈力逆行?？烧蛉绱?，反而無人設防。

“你怎么知道斷口位置？”

“我挖過。”陳礫聲音發(fā)澀，“三天，三丈深。剛破土，就被抓了。他們沒殺我，是因為我體內禁制能感應地脈波動——我是活的鑰匙?！?

江隱眼神微動。鑰匙，不是祭品那么簡單。

“你幫我解一重禁制，我?guī)阆氯??！标惖[盯著他，“不是全部，只解一重。讓你看清我的記憶，也讓你知道，我沒騙你?！?

江隱沒立刻答應。黑印還在發(fā)燙，血絲未退。連續(xù)四日吞噬殘魄，已到臨界。若再動用魄奪之力，意識可能被反噬。

他撕下粗布最后一角，蘸了掌心血，纏回左臂。血干成暗褐色，黑印溫度驟降，皮膚下的躁動被死氣壓住。

他伸手：“解哪一重？”

“第三重?！标惖[抬起右手，七枚銅錢攤在掌心。其中一枚邊緣刻著“質”字，此刻裂開一道細縫。他盯著那枚錢，沒說話，只是輕輕將它收入袖中。

江隱按住他手腕，黑印再次滲入。

這一次，他主動引導靈流，避開前兩重防御，直擊第三重記憶封印。黑印如刀，緩緩切入。陳礫身體劇烈一顫，額頭冷汗?jié)L落。

識海中，畫面再度浮現(xiàn)——

地底深處，一道石門半掩。門上符文殘缺，像是被強行破開。門后是傾斜向下的階梯，壁上嵌著魂燈，燈焰幽藍。階梯盡頭，隱約可見池影。

鏡頭一轉，陳礫蜷縮在墻角，身上纏滿鎖鏈。一名執(zhí)事模樣的人站在池邊，手中捧著一枚命格玉牌，正投入池中。池水翻涌，浮出一張人臉，與玉牌上命格紋完全一致。

“第七引，命格已入?！眻?zhí)事低聲念道，“待九池歸一，靈胎可啟?！?

畫面戛然而止。

江隱抽手后退，呼吸微沉。陳礫癱靠在爐壁上，嘴角溢血，眼罩完全被黑血浸透。

“你看到了?！彼?，“他們不是煉藥，是在湊命格。九個引子，九池命格，最后合成一個——靈胎?！?

江隱盯著他：“靈胎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蕭晚的命格紋，和池底那些紋路一模一樣?！?

江隱眼神驟冷。

“她也是引子之一?！标惖[閉眼，“只是她不知道。他們把她養(yǎng)在真?zhèn)鞯茏游簧?，等的就是那天?！?

江隱沒再問。所有線索終于連成一線：藥渣中的魂息、命格紋的共鳴、古城崩塌時蕭晚的眼神——她不是被救，是被選中。

他低頭看左臂。黑印上的血絲退去大半，但皮膚下多出一道新紋路，細長如鏈，中間斷裂。像是某種封印被強行掙開。

“今晚行動?！彼酒鹕?，“子時，地脈斷口。”

“巡夜增加了?！标惖[喘著，“東側墻角已經設了符哨，走不了。”

“那就從下面?！苯[指向腳下，“你指路，我開道?！?

“你不怕地脈反噬？”

“我怕的是，等明天，你已經被投進池里。”

陳礫沉默片刻，點頭：“好。但你要答應我——讓我親手砸了那塊碑?！?

江隱看著他：“藥池邊那塊‘藥池’碑？”

“不是碑。”陳礫聲音低啞，“是鎖。那字是假的。真正的名字，刻在背面——‘命鎖池’?！?

江隱眼神一凝。

陳礫從懷里摸出一枚銅錢，放在地上。沒有卜卦，只是推到江隱面前：“死門，走到底?！?

江隱拾起銅錢，指尖劃過邊緣裂口。他沒說話，將銅錢收進袖中。

轉身前，他從灰堆下抽出鐵鏟，藏進墻縫。又從腰間取出一枚獸牙，翻轉過來——“四”字朝外。他將獸牙別在衣領內側，貼近心口。

第四日。

若不獵殺妖魔，黑印必反噬。但他已無退路。

風掠過后巷，吹起半片殘紙。紙上墨跡模糊，唯有“靈胎池支脈”幾字清晰。江隱抬腳，將紙踩入灰中。

他最后看了眼陳礫：“你能撐到子時？”

“能?！标惖[靠在墻邊，右手緩緩摸向眼罩，“只要你不讓我死在光里?！?

江隱沒問這話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這人命不該絕。

他轉身走向清掃區(qū)，步伐沉穩(wěn)。左臂粗布下，黑印溫度冰冷，但皮膚下的新紋路微微發(fā)燙，像一道剛掙斷的鎖鏈在呼吸。

日頭漸高，雜役們陸續(xù)出工。江隱照常推車清掃藥渣，動作不變，眼神卻已不同。每一鏟灰，都在丈量地下的距離。

午時，他坐在屋檐下喝粥。隔壁雜役低聲問：“昨夜你又去后巷？”

江隱沒抬頭，只將碗底一粒米碾碎。

“陳礫今天沒出現(xiàn)。”

江隱放下碗，指尖在碗沿劃了一道。

“聽說被關進靜室了。巡夜司說他魂鎖暴動，要重新鎮(zhèn)壓?！?

江隱起身，將碗放回窗口。他沒問靜室在哪，也沒問鎮(zhèn)壓流程。信息已夠。

他回到清掃區(qū)，故意將推車停在煉丹房后墻根。墻皮剝落處，露出一道細縫，深處有微弱靈流波動。他用鐵鏟尖輕輕刮下一點墻灰，放入袖中。

子時未到，他提前半個時辰抵達地脈斷口上方。陳礫已在等他，臉色灰白，右腿微微抽搐。他沒戴眼罩，左眼眶內是一團蠕動的黑霧，隱約有蠱蟲影子。

“他們動了禁制?！彼吐暤溃霸偻硪徊剑揖驼f不出路了。”

江隱點頭，從墻縫取出鐵鏟。鏟尖對準地縫，靈力注入。

石板下傳來低沉嗡鳴，像是某種禁制被觸動。江隱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鏟上。血光一閃，地縫裂開寸許。

陳礫伸手按住他肩膀：“下面有反窺陣，別用靈力探。”

江隱收手，改用鐵鏟一點點撬。碎石落下，露出下方黑洞。一股陰冷氣流涌出，帶著腐朽的魂味。

他最后摸了摸左臂。

黑印冰冷，新紋路卻燙得驚人。

他單手撐地，翻身而下。

陳礫緊隨其后。

就在兩人身影消失的瞬間，地縫深處，一道極細的紅線悄然浮現(xiàn)，沿著裂口緩緩爬行，如同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