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右腳落地,荒原的沙礫在靴底碾出一道淺痕。他未回頭,身后那道石門已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前方地勢抬升,一座孤城輪廓自沙塵中浮現,城墻低矮,表面覆蓋著層層疊疊的刻痕,如無數交錯的脈絡,在慘白月光下泛著幽微的光。
蕭晚跟上半步,命格線從耳垂垂落,指尖輕觸發燙的紋路。她低聲道:“這紋路……像我小時候夢里見過的。”
江隱未應,右爪抬起,金血凝聚于指尖,緩緩向前探出。血珠離手,飛向城墻表面。接觸剎那,血珠如遇烈火,猛地炸開,濺落的血滴腐蝕地面,騰起青煙。他收回手,掌心殘留灼痛。
“有屏障。”他聲音低啞。
陳礫拄著拐杖立于后方,眼罩下的空洞微微顫動。他右手緊握七枚銅錢,指節泛白。片刻后,他低聲開口:“蠱在抖。里面有東西,和裂淵同頻,但更老。”
江隱左臂金紋忽然一跳,皮膚下脈絡如活物蠕動。黑印未顯于外,卻在他識海深處發出低鳴,似與那城墻上的紋路產生共鳴。他抬手按住左臂,緞帶下傳來滾燙的觸感。
“它想進去。”他說。
蕭晚向前一步,命格線自發延伸,銀絲如活蛇般游向屏障。接觸瞬間,靈紋亮起,銀線與刻痕交織,竟在空中勾勒出一道石門虛影。門紋殘缺,中央凹陷處,正與她耳垂命格紋形狀吻合。
“我來。”她伸手,命格線末端輕觸凹陷。
嗡——
整座城墻震顫,靈紋逐層點亮,石門虛影凝實。門縫開啟,一股靜滯的空氣撲面而來,無風,無聲,連影子落下的角度都比外界沉了一寸。
陳礫未動,銅錢在掌心翻了一轉。他盯著門內,聲音壓得極低:“蠱說,里面有死氣,也有活念。它分不清哪個更危險。”
江隱左臂金紋再度跳動,這一次,痛感清晰傳來。他咬牙,右爪金血覆上左臂,試圖壓制躁動。可黑印不退反進,金紋如藤蔓蔓延,竟主動吸收空氣中那股低頻波動。
“它在吞。”他低語,“不是我讓它吞,是它自己在吞。”
蕭晚命格線收回,指尖微顫。她看向江隱,未說話,只輕輕點頭。
三人并肩跨入門內。身后石門無聲閉合,壁壘如活體般收攏縫隙,再無痕跡。
城內空曠,地面鋪著灰白石板,縫隙間嵌著細密符紋,與城墻同源。前方百步外,一座高墻橫亙,墻頂立著一人,黑袍垂地,面容隱于陰影。
那人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你比預言中更像‘它’。”
江隱右爪輕撫左臂緞帶,冷聲道:“我不是容器,是刀。”
影先生立于墻頭,雙瞳金芒流轉,與江隱形成對視。他未動,只緩緩抬手,掌心浮現出三枚石牌,分別刻著“噬靈”、“贖魄”、“斷緣”三字。
“三重試煉。”他說,“過則留,不過則死。”
陳礫拄杖上前半步,聲音沙啞:“若我們不試?”
影先生輕笑:“那你本就不該來。”
話音落,他自墻頭飄落,落地無聲。袖口微動,一枚銅錢滑出,墜地時發出清脆一響。陳礫目光一凝——那銅錢紋路,與他手中碎裂的那一枚,完全一致。
他未拾,只將銅錢踩入石縫。
影先生轉身,指向城中央一座石臺。臺面刻滿殘符,其中一道蛇形紋路格外清晰,與謝無塵匕首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第一關:噬靈。”他道,“百具裂淵殘魄,皆未歸墟。你若能吞之而不失控,便算通過。”
石臺震動,地面裂開,百具殘魄自地下升起,形態扭曲,魂火幽綠。它們無意識,卻本能地散發出侵蝕之力,空氣頓時凝滯。
江隱右爪抬起,暗燼短刀滑出半寸。他本欲近身奪魄,可左臂金紋驟然暴起,黑印自行浮現,金紋如藤蔓纏繞而出,主動撲向殘魄。
殘魄被金紋纏住,瞬間崩解,化作縷縷黑氣被吸入黑印。江隱未阻,反而閉目,感受黑印脈動。他默念:“不是你吞我,是我用你。”
黑印震動,金紋流轉速度加快。吸收第三十七具殘魄時,江隱識海驟然炸開一幕畫面——自己立于城中央祭壇,雙手染血,頭頂懸著倒懸古城的虛影。
畫面一閃而逝。
他睜眼,左臂金紋已浮現半句上古文字:“噬者……歸墟”。字跡未全,卻與黑印深處某段記憶隱隱呼應。
影先生立于石臺邊緣,目光未移:“它記得路,但你未必走得到。”
江隱未答,右爪緩緩收緊。金血自指縫滲出,滴落在石臺蛇紋之上。血珠未被吸收,反而被紋路排斥,滑落石縫。
蕭晚站在三步之外,命格紋忽然發燙。她抬手掩耳,指尖觸到溫熱的銀線,未言異狀,只將命格線纏緊手腕。
影先生轉身,指向第二座石臺:“第二關:贖魄。你若能救一殘魂而不失本心,便可繼續。”
江隱看向那臺,臺心凹陷,內里嵌著一塊焦黑靈根碎片,表面布滿裂痕。
“誰的?”他問。
“一個曾想殺你的人。”影先生道,“也是你黑印里,還未消化的那一塊。”
江隱左臂金紋微顫。他未動,只問:“第三關是什么?”
“斷緣。”影先生抬手,指向蕭晚,“你若能割舍與她命格共鳴的線,便算真正獨立于命網之外。”
蕭晚指尖一抖,命格線繃直。
江隱冷笑:“你憑什么認為我會信你?”
影先生不答,只將手探入袖中,取出一枚玉符。符上刻著光墟城坐標,與陳礫在南疆毒沼所獲半塊玉符完全契合。
“你已無退路。”他說,“裂淵七處躁動,皆指向此地。你感知到了,對嗎?”
江隱右爪握緊,掌心金血滲入鱗片縫隙。他左臂金紋緩緩流動,七處裂淵位置在識海中發燙,與黑印共鳴。
“你設局。”他說,“但我不在乎。我只問一句——試煉之后,我能得到什么?”
影先生抬眼,金瞳深處閃過一絲波動:“你將知道,黑印為何認你為主。”
江隱沉默片刻,右爪緩緩松開。金血滴落,滲入石臺蛇紋邊緣。
“開始吧。”他說。
影先生抬手,第二座石臺亮起。焦黑靈根碎片浮起,殘魂哀鳴,魂火呈暗紅色,與江隱身上的氣息有七分相似。
“此魄曾屬謝無塵。”影先生道,“你若救它,便要承受他吞噬親妹時的記憶。”
江隱左臂金紋猛然一跳,黑印震動。他未退,反而上前一步。
蕭晚忽然開口:“你不必試。”
江隱側頭,看她一眼。
她命格線纏繞手腕,指尖發白:“你已吞過他的殘魄,溯過他的魂。再試一次,黑印會反噬。”
江隱右爪抬起,金血在掌心凝聚成滴。他盯著那滴血,低聲道:“可我還沒問完。”
他右腳邁出,踏上第二座石臺。
焦黑靈根碎片劇烈震顫,殘魂發出無聲尖嘯。黑印金紋如藤蔓暴起,纏向殘魂。江隱閉目,識海中浮現出謝無塵最后的記憶——蛇紋匕首刺入少女心口,血染青衣,而那少女,正是幼年蕭晚的面容。
金紋猛然收縮,黑印發出低鳴。江隱右爪插入石臺,金血四濺。他咬牙,未退。
殘魂開始崩解,黑印卻未吞噬,反而將一股純凈靈力反哺入江隱身軀。左臂金紋流轉速度加快,竟在皮膚上浮現出倒懸古城的輪廓。
影先生立于臺下,金瞳微縮。
蕭晚命格紋劇烈跳動,銀線自耳垂抽出三尺,懸在半空,未落。
江隱睜眼,低語:“原來你記得路。”
他右爪抬起,金血滴向靈根碎片。血珠未落,碎片忽然裂開,一道黑絲竄出,直撲江隱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