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碎石掠過深淵邊緣，江隱的手還貼在門框上，左臂黑印的余溫未散。他緩緩收回手，指節一松，暗燼短刀落回腰間。蕭晚站在他身側半步，呼吸淺而穩，袖口微動，命格線已悄然收回。陳礫靠在一塊斷裂的巖脊上，七枚銅錢在掌心滾了半圈，最終靜止。

沒有人說話。

他們剛從崩塌的古城投影中逃出，腳下的土地卻已不再安穩。

江隱低頭看左臂，黑印表面那道斷裂鎖鏈的淺痕仍在，但不再發燙。他知道，謝無塵的笑聲不是幻覺，那句“等你變成它”還在耳邊回蕩。他握緊拳頭，掌心一道新劃的血口滲出暗紅，痛感讓他清醒。

就在此刻，地面震了一下。

不是塌陷，是行進。

遠處，塵土揚起，一道道人影自荒原盡頭逼近。他們步伐一致，無聲無息，身上穿著觀刑司弟子的灰袍，但眼神空洞，皮膚泛著尸青，脖頸處浮著一道蛇形烙印。

傀儡。

江隱認得那烙印——謝無塵殺人的標記。

“來了?！标惖[啞聲說，將銅錢收進袖中。

第一波沖鋒在十息內抵達。

江隱沒有后退。他拔出暗燼，刀鋒斜指地面，左臂黑印微顫。他知道黑印還未完全平息，但他也清楚，此刻不能等。

刀光起。

噬靈斬。

暗燼劃過三名傀儡咽喉，黑印瞬間吞下殘魄，暴亂魂力涌入經脈，被迅速凈化為靈力。他的殘缺根骨微微震顫，一絲暖流填補了某處長久干涸的裂隙。一斬，破五傀。

蕭晚寒氣凝刃，逼退兩具逼近的傀儡。陳礫擲出一枚銅錢，嵌入一具傀儡眉心，其動作頓了半瞬，隨即被江隱回身一刀劈碎頭顱。

第二波圍上來。

江隱喘了半口氣，左臂皮膚下泛起細微鱗紋，自黑印邊緣蔓延至肘部。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沖上喉頭，神識一震，壓下那股自識海深處涌來的昏沉。

再來。

噬靈斬。

刀鋒橫掃，七具傀儡同時爆頭，殘魄如煙被黑印吸入。這一次，靈力反哺更快，根骨修復速度提升，修為在震蕩中逼近筑基門檻。但識海里，一道黑色鎖鏈虛影悄然纏上神識，冰冷如絞。

他跪了一下，膝蓋觸地即起。

“江隱！”蕭晚想上前。

陳礫一把扣住她手腕：“別過去，他現在聽不見我們?！?

江隱站直，呼吸粗重，左臂黑印已泛起暗紅，像燒盡的炭火重新燃起。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跡，舔了舔刀鋒上的血漬，眼神冷得不像活人。

第三斬。

噬靈斬。

刀光如瀑，十一名傀儡頭顱齊斷，殘魄盡數被黑印吞噬。靈力洪流沖刷根骨，殘缺靈根再進一步，修為轟然撞上筑基初期的屏障，竟一穿而過。但他身體一僵，識海中黑色鎖鏈驟然收緊，意識如被撕扯。

他看見謝無塵的臉在傀儡殘魄中閃現，蛇紋在瞳孔里游動。

“你每斬一次，就離我更近一步。”那聲音不是從外界傳來，而是從黑印深處滲出。

江隱跪倒在地，左臂鱗紋蔓延至肩胛，黑印紅光刺目。他雙手撐地，指節發白，喉嚨里擠出一聲低吼：“滾……出去！”

他咬破舌尖，又咬破下唇，鮮血直流。痛感短暫撕開黑印的侵蝕，神識回縮一線。

蕭晚掙脫陳礫，沖上前，命格線自耳垂抽出，化作冰絲刺入江隱左臂。寒氣順經脈蔓延，黑印紅光微弱一瞬，鎖鏈虛影退了半寸。

陳礫翻出最后七枚銅錢，布于身前，雙手結印，低誦卦辭。

“心火焚身，唯域可鎮?！?

銅錢顫動，其中一枚背面浮現出一個微小的“域”字古紋，轉瞬熔化。卦象碎裂。

“來不及了?！标惖[聲音發緊。

江隱仰頭，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雙臂猛然張開，左臂黑印轟然爆發，黑色能量如漩渦倒吸體內所有殘存魄力，連同先前吞噬的近百殘魄，盡數壓縮于識海核心。

地面龜裂，靈氣倒流。

方圓十里內，空氣凝滯，傀儡動作停滯一瞬。

然后，剝離。

每一具傀儡頭顱中，殘魄被強行抽出，化作黑煙涌入江隱左臂。他們佩戴的靈魄戒指接連崩碎，灰燼未落，已被吸盡。

噬靈領域——開。

黑色能量以江隱為中心擴散，地面裂紋如蛛網蔓延，石塊懸浮半空，靈氣逆旋成柱。所有傀儡在領域內寸寸瓦解，殘魄無法逃逸，盡數歸于黑印。

江隱立于領域中央，雙目緊閉，呼吸近乎停止。他的殘缺根骨在重塑，經脈在拓寬，修為穩穩落定在筑基初期，卻仍在攀升。

就在領域成型的剎那，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青銅鼎前，煙霧繚繞，他站在石臺之上，手中握著半截青玉簪。簪身斷裂處有血痕，指腹摩挲著裂口，動作極輕，像在觸碰某種禁忌。

畫面一閃而逝。

他猛地睜眼，瞳孔金芒一閃，隨即消退。

領域緩緩收斂，黑色能量回流左臂，黑印紅光退去，恢復深黑，但表面那道斷裂鎖鏈的淺痕，似乎又淡了一分。

傀儡全滅。

荒原重歸死寂，只剩風聲掠過殘巖。

江隱單膝跪地，后背抵著一塊斷石，暗燼短刀插在身側。他抬手摸了摸左臂，黑印溫熱，但不再躁動。他知道，自己活下來了。

可記憶里，缺了一塊。

他記得斬出第一刀，記得第二刀后的跪地，記得第三刀時黑印噬神。但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張開雙臂，如何吼出那聲撕裂天地的怒音。

他也不記得，那青玉簪——是誰的？

蕭晚走過來，蹲下，伸手探他脈搏。指尖觸及腕部時，江隱猛然抬手，扣住她手腕，力道極大。

“別碰?！彼曇羯硢?。

蕭晚沒掙，只看著他。

陳礫跛行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染血的布條，遞給江隱：“包一下，你左臂在滲血?！?

江隱低頭。黑印邊緣，一道細小裂口正滲出金色血液，順著皮膚滑下，滴落在刀柄上。

他接過布條，慢慢纏上左臂，動作機械。

“謝無塵……”他忽然開口，“他不是分身。”

陳礫點頭：“那些傀儡里的殘魄，有觀刑司真傳的氣息?！?

“他吞噬了他們。”蕭晚說。

江隱沒再說話。他拔起暗燼，刀尖點地，借力站起。筑基初期的靈力在經脈中流轉，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卻壓不住識海深處那一片空白。

他邁步向前。

蕭晚跟上。

陳礫撿起一枚未熔化的銅錢，握緊，快步跟在最后。

風從深淵吹來，帶著腐土與鐵銹的氣息。

江隱走著，忽然停下。

他抬起左手，看著纏滿布條的黑印，低聲問：

“我剛才……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