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凈火城之子

凈火城（Cleansing Pyre）懸浮在編號GX-7B“塵泥星球”的同步軌道上。它不像那些奧術門閥的“環天堂”般奢華璀璨，更像一顆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金屬巨釘，釘在布滿褐色塵埃和廢棄靈鑄廠殘骸的星球表皮之上。巨大的蜂巢狀靈鑄廠環繞著它，吞吐著從下方星球撕裂開的靈界裂縫中抽取的、混雜著灰暗絮狀物的原始靈質。那是熵噬回響的污染，如同精神位面潰爛的膿液。

城內的空氣帶著臭氧和消毒劑的混合氣味，恒定而微弱的重力場讓行走變得有些粘滯。十七歲的凱恩·維爾德穿過“灰燼之手”特勤走廊，合金靴跟敲擊在鏡面般光滑的地板上，發出清脆、孤寂的回響。墻壁是冰冷的暗銀色，流淌著細微的藍色符文光路，那是維持城市運轉的靈導回路。偶爾有穿著同樣制式深灰制服、佩戴熵燼雙螺旋纏繞火焰徽章的特工或研究員匆匆而過，見到他時無不挺直脊背，低頭行禮：“少主。”

凱恩目不斜視，下頜線條繃緊，完美復刻了母親伊莉絲·維爾德——熵燼副首領“夜鶯”——那標志性的、不含一絲溫度的優雅與疏離。他微微頷首，動作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聽到“少主”這個稱呼，胃里都像被塞進了一塊冰冷的、不斷旋轉的靈鑄合金碎片。

他的目的地是“歸零象限”——母親的核心實驗室，也是十七年前那場改變了他命運（或者說，徹底扭曲了他命運）的“歸零者計劃”誕生的地方。

光幕門無聲滑開，實驗室內部的光線是柔和的冷白色，巨大的觀測窗占據了整面墻壁。窗外，是那顆正在被熵燼高效“凈化”的塵泥星球GX-7B。此刻，星球表面某個巨大的貧民窟區域，正被一層詭異的、不斷扭曲膨脹的暗紅色光暈籠罩。那是“凈炎”靈導師團正在引導一次小規模靈爆，目標區域被標記為“高熵污染源及潛在叛亂溫床”。

“凱恩，我的星辰。”一個柔和得能融化堅冰的聲音響起。

伊莉絲·維爾德就站在觀測窗前。她穿著剪裁完美的白色實驗袍，銀灰色的長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露出一段天鵝般優雅的脖頸。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寬容，只在眼角留下幾道極細的紋路，反而更添威嚴。她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凱恩無比熟悉、卻每次看到都讓他靈魂深處感到刺痛的溫柔笑容。那笑容只為他存在。

“母親。”凱恩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動作流暢自然。他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恰到好處的、對母親的敬重。“您找我？”

“來看看‘收割者’系統的最后一次實地測試。”伊莉絲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凱恩額前一絲不聽話的黑色碎發，動作充滿了寵溺。“你的理論模型很完美，靈導回路的效率優化比預期提升了12.7%。凈除者大人對你寄予厚望。”她提到那個神秘首領時，語氣帶著近乎宗教般的虔誠。

凱恩的目光投向觀測窗外。暗紅色光暈猛地向內坍縮，形成一個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點，緊接著——無聲的爆發。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物質在微觀層面被靈能風暴強行解離、湮滅的景象。那片龐大的貧民窟區域，連同里面數萬掙扎求生的生命，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紙片，瞬間化為一片翻騰的、夾雜著暗紅電光的灰燼塵埃，然后被星球自身的引力場緩緩拖拽、沉降。

一股冰冷的惡心感瞬間攫住了凱恩的喉嚨。他仿佛能聽到那些湮滅前一刻的絕望哀嚎，感受到那些被強行撕裂的靈魂碎片融入熵噬回響時散發的怨毒。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嘴角還勾起一絲符合他“熵燼天才繼承人”身份的、冷酷的滿意弧度。

“效率符合預期，污染源清除徹底。”凱恩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熵噬回響的瞬時峰值在可控范圍內，后續‘清道夫’單元會處理殘余污染。”

“很好。”伊莉絲滿意地點頭，仿佛只是欣賞了一場成功的煙火表演。她不再看窗外那片正在擴大的、代表死亡的灰色斑塊，轉而走向實驗室中央一個被多重力場隔絕的復雜裝置。那裝置的核心懸浮著一團不斷蠕動、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灰綠色光芒的粘稠物質——這是從某個高污染靈界裂隙邊緣捕獲的熵噬回響聚合體樣本，代號“膿瘡”。

“過來，星辰。”伊莉絲示意凱恩靠近，“‘膿瘡’的侵蝕性在持續增強，常規的靈能屏障損耗速度超出預期30%。我需要你協助分析它的同化閾值和能量溢出模式，為‘防火墻’7.0提供數據支撐。”

凱恩依言上前。越是靠近那團灰綠色的物質，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煩躁和低語就越發清晰，仿佛有無數充滿惡意的聲音試圖鉆進他的腦海。這是高濃度熵噬回響對精神力的天然污染。實驗室里其他幾位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緊張。

凱恩面不改色。他集中精神，調動起自身強大的靈導力，探向那團“膿瘡”。在外人看來，他只是在用精神力掃描分析樣本的結構。只有他自己知道，當他的精神力觸碰到那團污穢時，一股奇異的吸力自發產生。

**靈質同化。**

那并非主動的技能，更像是一種被動的、深入骨髓的本能反應。狂暴的、充滿負面情緒的灰綠色能量如同找到了泄洪口，瘋狂地涌入他的精神領域。普通人哪怕沾上一絲，都可能瞬間精神崩潰或畸變。但在凱恩的意識深處，這些混亂、惡毒的能量洪流仿佛撞上了一片無形的、旋轉的磨盤。磨盤無聲運轉，將涌入的污穢強行分解、剝離、碾碎。那些扭曲的意念、瘋狂的嘶吼、絕望的碎片，在一種他無法完全理解的力量作用下，被剝離了“屬性”，分解成最原始、最混沌的……基礎靈質。

這個過程極其短暫，外人無法察覺。凱恩只覺得精神世界微微一沉，如同瞬間承載了額外的重量，隨即又恢復了正常。而在他精神力的“視野”中，那團“膿瘡”樣本核心的灰綠色光芒，似乎微不可查地……黯淡、穩定了那么一絲。樣本外圍狂暴的能量波動也平復了一點點。

“奇怪……”旁邊一個負責監控靈能讀數的高級研究員推了推眼鏡，盯著屏幕上的數據，“樣本的靈壓波動峰值……剛剛下降了0.05個熵當量？能量逸散速率也降低了？儀器故障？”

伊莉絲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屏幕，又落回凱恩身上，帶著探究。“凱恩？你的精神力接觸有什么異常感覺嗎？”

凱恩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表情管理早已刻入骨髓。他微微蹙眉，像是在仔細感受，然后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對自己能力不足的“懊惱”：“沒有明顯異常，母親。但它的結構比預想的更……粘滯，解析核心的負熵節點非常困難，消耗很大。”他適時地讓自己的臉色顯得蒼白了一分，額角甚至逼出一點細微的汗珠。

這完美的表演打消了研究員的疑惑——少主精神力消耗過度導致儀器短暫波動很正常。也似乎讓伊莉絲放下了疑慮，她的眼神瞬間被心疼取代。

“夠了，星辰。今天就到這里。”伊莉絲的聲音立刻軟了下來，那份對外的冷酷消失無蹤，只剩下對兒子的關切，“你的身體才是熵燼最寶貴的財富。去休息室，我讓人給你準備了‘星塵露’和提爾星的新鮮漿果。”

“是，母親。”凱恩順從地收回精神力，轉身離開。在背對所有人的瞬間，他冰藍色的眼底深處，那層完美的偽裝冰殼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底下洶涌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冰冷怒火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走向休息室，步伐依舊穩定。走廊的墻壁映出他年輕、英俊、卻仿佛戴著永恒面具的臉龐。他能感覺到，剛剛同化的那一小股熵噬回響轉化成的原始靈質，正如同冰冷的溪流，沉靜地流淌在他的精神深處。它無害，甚至……可以被引導，可以被使用。一個危險的、充滿誘惑的想法一閃而過。

休息室里，精致的骨瓷碟上擺放著幾顆如同紅寶石般剔透的漿果，旁邊是一杯氤氳著純凈靈能氣息的淡金色飲品“星塵露”。這是只有“環天堂”頂層階級才能享受的奢侈品。而就在十分鐘前，他的母親，剛剛用他“優化”過的武器，抹去了數萬個連劣質合成糊糊都吃不飽的生命。

凱恩拿起一顆漿果，指尖冰涼。他走到巨大的觀景窗前，俯瞰著下方那顆被凈火城陰影籠罩的塵泥星球。貧民窟被抹除的地方，留下了一個丑陋的、還在冒著微弱紅光的傷疤。

他慢慢將漿果放入口中。甘甜的汁液在舌尖爆開，卻嘗不出任何味道，只有鐵銹般的血腥幻覺。

*我在這座用骸骨和絕望堆砌的高塔上，啜飲著沾血的蜜糖。*

*夜鶯的搖籃曲，是亡魂的慟哭編織。*

*母親，你給予我的愛越熾熱，我靈魂深處的冰獄就越深邃。*

凱恩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觀景窗上劃過。窗外，巨大的熵燼徽章在凈火城的外壁上散發著冷冽的白光，如同俯瞰眾生的冷漠之眼。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所有翻涌的情緒已被重新冰封。只剩下一種比凈火城合金骨架更堅硬的決心。

**這虛假的王座，這扭曲的榮光，這沾滿無辜者鮮血的“純凈之火”……終將被我的雙手，徹底熄滅。**

他端起那杯昂貴的“星塵露”，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如同咽下了一枚淬毒的種子。

毀滅的倒計時，在少年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悄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