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暗淡下來，七月十五的風已經頗有涼意。法壇中央，一個大火盆正在熊熊燃燒。而在法壇左右，數十根手臂粗的蠟燭也在燃燒，這些蠟燭都是特制的，風吹不熄，雨淋不滅。這聽起來挺神奇的，其實就是添加了一些化學藥劑。

天色越發的黑了下來，風也在呼呼的吹。那些幫忙的人沒有走，他們跪坐在法壇旁邊，或是沉默，或是念經，或是失神。

而張衍則是換上一套黑色的法衣，戴上一頂黑色的帽子，正盤坐在法壇中央。

忽然，他動了起來，他低呼一聲：“時辰已到。”

然后他大聲的喊了起來：“七月十五，鬼門大開。游魂野鬼，眾享祭祀。尚饗！”

他說完，就將腰間的皂旗插在地上。皂旗迎風而動，一股陰氣向著四面八方散發而去。

眾人只是覺得風稍微大了一些，旗桿上的帷帳也更加劇烈的飄動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大家耳邊忽然傳來‘呼呼’的輕嘯聲。接著，火光顫動，燭光閃耀。短暫的停頓后，整個山頂忽然陰風大作。

在張衍的視覺中，一個透明的虛無鬼物飄了過來，他無知無覺，就是最普通的無意識游魂。但是它的本能還在，它聞到了祭祀的食物‘香味’，于是它下意識的飄到這里。

等它一到這里，它就在本能的驅使下，向著那些祭品撲了過去。

鬼物也是需要‘進食’的，餓久的鬼物會逐漸喪失靈智和消亡，這是一種不可逆的現象。

第一個游魂開始大吃起來，然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游魂飄了過來。很快，這些游魂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將天地都遮蔽起來。

與此同時，在東仁寺也發生同樣的事情。東仁寺巨大的法案上，各色食物擺放三層。數十個和尚圍坐法案旁邊念經。

數百信眾在更遠一些的地方跪坐，也在低頭念經。紅色的燭火不斷，白色的煙氣不絕，數以萬計的孤魂野鬼聚攏此地，開始大吃大喝。很多游魂野鬼在飽餐一頓后，它們會伴隨著經文離開陽界，去到陰界進入輪回。

每有一個陰魂進入輪回，這些和尚和信眾就會得到一點陰德，因為分的人很多，落到每個人身上的陰德幾乎是微不足道的。但是積少成多，只要長年累月的做，他們積累的陰德還是有不少的。

在這一天，很多家庭也會舉行自家的祭祀，就連十字教這種外來宗教也會在今天入鄉隨俗，開始一場盛大的彌撒。

在海邊，不少信徒點燃燈火，將燈火推入海中。這星星之火慢慢在海中飄蕩，也凈化了一些海中的游魂。不過海中的游魂實在是太多了，這一點點祭祀之火也只是杯水車薪。

回到山頂，此時聚攏的游魂越來越多，慢慢的，來的游魂不再是那些無意識的殘魂，一些保持靈智的積年老鬼也慢慢出現。

這一切都是因為張衍的身份不同，他乃是活人陰差，有皂旗為證。他的祭祀，可以說是‘官方’祭祀。這就像是開倉放糧，私人去做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官府去做就名正言順。

名分這個東西很重要。所以，就算這些積年老鬼平常不愁吃喝，也多有人祭祀。但是它們還是趕來這里吃點祭品，算是給張衍一個面子。

隨著游魂越來越多，那十幾個在法壇旁邊的人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因為在他們的眼中，他們也似乎隱隱約約的看到一些鬼影趴在祭壇吃祭品！

這并不是他們忽然有了靈視，而是這里的鬼物太多，已經影響到他們的視覺。

離得最近的姜美研看得最清楚，她穿著白色的傳統巫女服，也跪坐在坐墊上觀禮。這會兒，她親眼看到無數的鬼物正在吃祭品，有些鬼物在吃飽之后還會恭敬的對張衍行個禮，然后才消失在天地間。

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她此刻也頗為激動和驚訝。

而張衍則是站在法壇中央，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承受那些鬼物的感謝。同樣的，每一個鬼物進入輪回，他都能得到一些陰德。

這些陰德同樣會被姜美研他們分潤一些，但是不要緊，他們人少，而這里鬼物卻是很多，現在規模已經超過東仁寺。

一點點陰德進入張衍體內，他的陰德也快速積累起來。

超度亡魂，這本就是一件極其積德的事情。只是這件事只在每年少數幾個時間段才能做，因為只有在這幾個時間段內，鬼門才會大開，可以讓大量鬼物通過。若是平常想要送這么多鬼物進入陰界輪回，那可需要通天的法力。

時間慢慢推移，鬼物也越來越少。等到月上中天，鬼門也將要關閉。這時候，一些積年老鬼才來到張衍身邊，對他行個禮說：“見過使者大人！”

“諸位有禮！”張衍也回了個禮，和普通的游魂不同，這些積年老鬼能保持靈智，他們都不是野生的鬼，他們一般都有家族供養，香火常年不斷。這些老鬼，可以看作是陰間版本的‘鄉紳土豪’。

“多少年了，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到活著的地獄使者。我都以為這已經成了傳說。”一個年紀最大的老鬼感嘆的說。他穿著李氏王朝時代的服裝，一看就知道是積年老鬼。

在這里，因為百年戰亂的原因，這種陰壽超過百年的積年老鬼是很少見的。炮火的火藥曾經充斥這里每一寸土地，很少有鬼能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下來。

張衍笑笑，并沒有接這句話。他只是打著官腔說：“諸位老者，今日是我第一次舉行祭祀，也是第一次正式和諸位見面，我秉承皂旗，承擔陰職，自然有相應之責，以后若有事相求，還請諸位不要推辭。”

幾個老鬼聽到這話，它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打著哈哈說：“這是自然，使者擔負職責，我們這些老家伙自然要配合使者，使者若有差遣，老朽自然不敢推辭。”

它們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張衍也明白，這種土豪鄉紳的話不能全信，如果不牽扯到它們的利益，這一切都好說。但是一但牽扯到它們的利益，那這些老鬼可是翻臉不認人的。

老鬼們的利益，自然是它們陽間家族的利益，畢竟它們全靠陽間家族的供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