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單架床上的人，赫然是陳韜自己！

那張臉毫無人色，慘白如雪，已然斷絕了呼吸，生機全無，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

“這難道……”陳韜似乎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語道，“是我在原來世界的…結局……”

“啊——！”

忽然，一道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哭嚎聲，從這個四十歲男人的胸腔里爆發出來。

他號啕大哭，毫不在乎面子的放聲痛哭，直將自己哭得失聲，一口氣卡在胸腔之中，幾近暈厥。

他抓著而已早已死去的手，那雙冰冷的、僵硬的、如同冰塊的手，毫不嫌棄的挨著自己粗糙的臉頰，眼角淚水順著臉側緩緩滑落而下……

“兒啊……你回來！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你讓爸一個人怎么活……啊啊啊嗬……”

男人的眼中、臉上，甚至身上都透出一股絕望，一只手抓著“陳韜”的手，一只手緊緊的攥著白布，直攥的指節泛白。

此時的陳韜，眼淚不受控制的順著眼角滑落。

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在他的記憶里，父親永遠是挺直腰板，永遠的笑容滿面，他沒想到，自己的消失對父親打擊這么大！

“爸……”

陳韜低聲抽泣著伸出手。

但眼前的場景，突然開始扭曲變換，不光是在場的醫生、護士、父母親人，還是長椅過道、建筑……

都在陳韜的注視下，化作了點點星芒，隨風飄散，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爸、爸?。　?

陳韜急忙伸出手，想要將其攬在手心之中，但卻沒有絲毫作用。

待身邊景象恢復正常，陳韜悄然抹去眼角的淚珠，環顧四周。

這里竟然是記憶中，承載了他童年生活，充滿了柴米油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家！

唯一不同的是，客廳被布置成了靈堂，原本放大屏電視的地方，此刻已經換成了自己“生前”的一張照片。

而在供桌上，擺放著自己“生前”最愛吃的水果、點心，昏黃的燭火忽明忽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燭燃燒后的濃郁氣息。

記憶如泡沫般浮上心頭，往事的一幕幕，如電影膠片般出現在腦海之中。

忽然，他看到了父親。

他換上了一身深色素服，靜靜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努力的挺直了腰桿，來到門口迎接著前來吊唁的親朋鄰里。

“老陳，節哀順變啊……”

“陳哥，保重身體……”

“叔叔，您別太難過了……”

“……”

每一道安慰聲響起，父親那張布滿了疲憊與悲傷的臉上，就會條件反射般擠出一個僵硬的強笑。

他整個人沒有絲毫神采，每一個笑容里只有麻木，以及最后一絲強撐的體面，不停的對著來人點頭附和。

“嗯嗯……”

“謝謝大家關心……”

“沒事，我沒事……”

“……”

看到如此凄涼的一幕，陳韜只覺得無比揪心，心中好似堵著什么說不清的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兒。

……

夜深了。

靈堂里只剩下半截正在燃燒的香燭，以及父親落寞的身影。

他送走了最后一位親戚，緩緩關上家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雙眼無神。

他來到兒子的供桌前，上了三炷香，續上香燭。

他并未回到房間，也沒有去靈堂前守夜，而是獨自來到院子里，來到那張大理石材質的小桌前，緩緩地坐在了石凳上面。

今晚的月光格外慘淡，照在父親的身上，就像凝結出一層霜花。

他背對著靈堂，眼神呆滯的盯著地面，他想起了以前夏天，兒子總是纏著他，讓他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想起了以前一家人，圍著這張小石桌坐下，吃西瓜、聊天……

想起了……

往事的一幕幕，都在父親的腦海中浮現。

可惜后來孩子大了，到了叛逆期，他沒忍住，打了孩子。

從那以后，孩子逢年過節，也不回家來了，打電話就說工作加班。

他后悔了！

后悔當初打了孩子，讓父子關系出現了隔閡，三四年沒有見到兒子，再見到時，已經陰陽兩隔了……

想到這里，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粗糙的大手捂著臉，時斷時續的低泣聲，從手指縫里傳了出來。

一個人的小院子里，父親的情緒再也壓制不住，放出聲，小聲的嗚咽起來。

那嗚咽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控制不住，最后變成了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號啕大哭……

“爸爸想你……”

他哭的渾身抽搐，肩膀劇烈聳動，幾近嘔吐，積壓了數日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被釋放出來，如同決了堤的洪水。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一小時，又或者是一晚上。

眼前的景象，突然開始支離破碎，一名眉清目秀，身穿藍袍的少年，緩緩顯出了身形。

“想和你父親說說話嗎？”

少年靜靜地看著陳韜，輕笑著說道。

“你是……玄骨？！”

陳韜看著眼前這位少年，只覺得異常熟悉，但緊接著，他就臉色一變，有些不敢相信的驚呼道。

“你不用管我是誰，”少年搖了搖頭，“你想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嗎？”

“說實話，我很羨慕你所在的地方，講規則，視人命為天，做錯事會受懲罰，做好事會得獎賞，人與人之間，雖有貧富之差，卻各有所樂，雖不完美，卻在不斷進步，雖不能修煉，卻依舊能變得強大，沒有勾心斗角，沒有刀光劍影……”

“你，想不想回去？”

陳韜喃喃自語，他看向一旁，似乎被定格在這一刻的父親，面露迷茫之色。

“你應該也很后悔，因為自己的小脾氣，就和你的父親鬧別扭。我還知道，你的骨子里是個要強的靈魂，你害怕別人說你沒有出息，害怕別人說你懦弱，但是你如今，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他們會怎么說？”

“他們會說，你是個沒有擔當的廢物，留下自己的父母，獨自一死了之，你，難道真的甘心嗎？”

“我……”

陳韜嘴唇囁嚅，抱著自己的腦袋，連連搖頭否認，“不、不！我不是懦弱，我不是懦弱……”

然而陳韜越是搖頭否認，少年的聲音就越是密集，始終在耳邊縈繞、回蕩……

“我不是懦弱?。　?

陳韜怒喝出聲，將耳邊的聲音盡數震散，周遭終于歸于平靜。

少年依舊嘴角噙笑，忽然手掌一翻，三根焚香出現在手心之中。

“既然如此，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去你的靈堂上柱香吧，上完香，你就可以重新回到你原來的世界，陪著你的父親，陪著你的家人……”

看著緩緩漂浮而來的三根焚香，陳韜緩緩伸手，將其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