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稀薄的云層，空氣中浮動的冰晶折射出一道道虹彩，像是有無數棱鏡懸在蒼穹。

積雪在烈陽下潰退，冰層斷裂的脆響如碎玉迸濺。

消融的雪水裹挾著枯枝碎石，在低洼處匯成細流。

數十年來，蒼穹從未有過如此耀眼的太陽，它的鋒芒刺破云翳，將光瀑傾瀉在每一道冰棱之上。

有窮城已全體開拔，舉城朝著東邊遷移而去。

圖騰柱被放倒綁在雪橇上，柱底的虎爪刻痕沾了紅色泥漿，宛如猛獸受傷后的血跡。

巫祝駐足回望，發現城門上凝結的冰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下去，水滴從城門上簌簌墜落，陽光將它們染成金色琥珀，仿佛這座城在遷徙前淌下的最后一行訣別之淚。

他手中的龜甲現出不規則裂紋，像極了洪水肆虐后的河道。

洪災，真的要來了！

其他地方的部落也在迅速遷移。

但也有一些根本不相信的，依舊守著部落不肯離開。

李牧并未再去多管，他去了一趟青丘，想通知青丘狐族早做準備，結果發現青丘已經封山。

若不是正好遇見七佬佬的靈體外出，將小白已經突破的消息，以及青丘狐族的封山決定告知，只怕李牧連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

“封山百年？小白還是沒有記起我，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奇妙之處吧。”李牧輕喃道。

他的嘆息散在風里。

火翎的羽翼掀起一陣裹挾著冰屑的亂流。

李牧站在火翎的背上，轉頭望向身后的方向，那里的地平線正被落日熔成一道模糊的紅線，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裂隙。

可他已經尋過西邊，那里沒有入口。

“七佬佬也不知道東海之極的入口，我觀察日出日落，也絲毫沒有發現端倪，這東海之極就像是不存在似的，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

數日后。

積雪消融，日夜不息。

數十載積累的冰雪在烈日下不斷潰退，山澗冰瀑的斷裂聲如天穹傾塌的玉碎，正午時分，千鈞冰棱砸入深谷激起的不是浪，而是蒸騰的霧虹。

遷徙的部落民眾踩著泥濘山路，將最后一批青銅農具扛上了高山。

新夯的土墻還滲著濕氣，墻縫里插著的蓍草冒出嫩芽。

巫祝特意埋下了生機符包裹的種子。

今后，種芽每長一寸，便意味著有窮國國祚可多延續百年。

夜色初臨。

遷徙的男人們勞累了一天，圍著一個又一個篝火沉沉睡去。

每個篝火堆旁都有著數個陶罐或青銅壺，里面煨著雪水融成的粗茶，因為已經換水數遍，茶香已是極淡。

女人們帶著半大的孩子，正在準備第二天修建所需的材料。

這樣的協作，能讓修建速度提升很多。

突然，女人和孩子們詫異地發現，東方的地平線像是裂開了一道金紅色的縫隙。

霎時間，千山亮如白晝。

崖壁上未及融盡的冰層竟映出七彩光暈，宛如天神打翻了熔金的火盆。

“這是……怎么回事？！”

“孩他爹，你快醒醒……”

“天亮了？不能吧，我才剛睡下沒多久，正迷糊著呢，怎么就天亮了？”

勞累了一整天的男人們醒來后，錯愕地看著東方天邊。

就在他們的惺忪的視線中，天邊那條裂縫越來越耀眼，起來越耀眼，一輪朝陽倏地騰空而起，天光瞬間照亮世間。

“這……真到早晨了？”

“不對！剛才的太陽怎么爬得那么快？”

“這……天亮了？！難道我其實已經睡了一覺，只是我不知道？！”

“孩他爹，不是的，你們剛睡下沒多久。”

“可為何天亮了？”

“等等，你們快看，是……是……是第二個太陽！！”

“什么？！”

人們全都驚恐失色地眺望著遙遠的天邊。

那里，升起了第二個太陽。

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轉眼之間，十輪烈日排成楔形陣列掠過蒼穹，扶桑神樹的虛影在它們身后舒展開來。

長烏炎煌的尾翎掃過云層時，高溫直接汽化了方圓百里的水汽，蒸騰的霧靄被染成赤霞；

次烏爍光故意壓低飛行高度，翼尖擦過的雪峰瞬間化作水瀑；

最小的陸壓興奮地噴吐火球，火球墜入冰湖，湖水并非沸騰，而是瞬間汽化，蒸汽柱中夾雜著未被融化的六棱冰晶，如同水晶箭矢般射向四方。

雖然他們的本體都是金烏。

為鳥形！

但落在普通人族的眼中，卻難以得見真形，只能看見十輪耀眼無比的太陽。

“是……是十個太陽！！”

青銅刀從老獵人顫抖的手中滑落，插入地面，刀柄上纏繞的避邪紅繩無火自燃。

山巔的積雪開始大面積崩塌，咆哮著沖向山下。

“咚咚咚咚……”

不知是誰敲響了青銅警鐘，鐘聲里混雜著此起彼伏的尖叫。

“災難！是災難！！”

漫山遍野的人們全都驚恐地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請神靈息怒！”

“請神靈息怒！”

“請神靈息……”

所有的人都在跪拜。

有窮國的王帶著一眾長老，也全都在跪伏于地，磕頭如搗蒜，口中高呼“神靈息怒”。

然而根本沒用。

十只金烏翱翔于空，焰翼掀起的熾浪如怒海狂濤般席卷大地。

長烏炎煌的尾翎掃過之處，千年古木瞬間碳化，爆裂的樹干迸濺出萬千火星，將整片森林點燃成一片火海。

次烏爍光俯沖掠過河流，沸騰的河水蒸騰成遮天蔽日的白霧，魚群在滾燙的水中翻起慘白的肚皮。

三烏赤翎的啼鳴震裂山崖，巨石裹挾著熔巖般的金焰轟然滾落。

四烏曦鳴故意在低空盤旋，翎羽間滴落的太陽精火落地即炸，雪地化為干地，蔓延出蛛網狀的熔巖裂痕，幾個逃竄的獵人眨眼間被氣化成扭曲的黑影。

五烏燔羽與六烏熾影并翼飛過平原，熱浪將原本的有窮城烤成龜裂的廢墟，就連那株神木的枝葉也蜷縮化灰。

七烏流焰的翅膀掃過湖泊，湖水頃刻蒸騰，湖床的淤泥在轉眼間干涸成縱橫交錯的溝壑，殘留的貝殼在高溫中炸裂成細碎的粉末。

八烏空灼掠過雪山之巔，積雪消融引發的洪水裹挾著滾燙的泥石流沖垮山谷，正在遷徙的部落民眾來不及慘叫便被吞沒，水面浮起的蓍草瞬間焦枯成灰。

九烏燼余也在禍害人間。

就連最小的陸壓也興奮地追逐著驚慌的獸群，噴吐的火球將猛犸象群轟成燃燒的骨架。

象群哀嚎著相互沖撞，象牙上還掛著融化的青銅器。

那是某個部落的祭祀禮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