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子審查官的代號是“烏鴉”。

他來到一根斷裂的鋼筋支撐梁前，伸出手掌輕撫。

“簌簌……”

本該堅硬的金屬，在他觸碰下，竟如風化的沙土般落下。

他表情陰沉如水。

一名技術人員快步走來，將一塊數據板遞到他面前。

“長官，初步報告出來了?！?

“說?！?

“焚燒廠結構的坍塌……很奇怪?！?

技術員斟酌著用詞。

“我們分析了所有關鍵斷裂點，包括承重柱、鋼梁和混凝土基座，它們的崩解，都不是由剪切應力或者外部沖擊造成的?！?

另一名技術員補充：“我們也沒有在斷裂截面，檢測到高溫熔融的痕跡，排除了定向爆破的可能?！?

“是朽霧。”

烏鴉直接下了結論：

“這是一場有預謀，且技術含量極高的破壞，有人屏蔽了驅霧裝置，讓朽霧在關鍵位置生成，從而引發了事故。”

但他不清楚，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烏鴉的視線掃過一片狼藉廢墟，繼續問：“那艘離開的浮空艇，查到下落了嗎？”

“報告長官，還在追蹤。”

下屬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

“當時的值班軍官說，他們有完整的通行碼和任務簡報，手續齊全，例行檢查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所以就……”

“所以就放行了?！?

烏鴉關閉了通訊，他已經清晰勾勒出整個事件的輪廓：

一個技術高超的敵人，用未知手段癱瘓驅霧裝置，制造坍塌，然后利用醫療艙，借著“維修”的名義，在混亂中金蟬脫殼。

“立刻聯系核子總部，請求支援，追蹤那架浮空艇和醫療艙下落?！?

他對著通訊器下令。

“授權人，烏鴉?！?

“是！”

通訊發出去的同時，尸體身份的核對報告也同步傳來。

失蹤的那個人，叫“廣土”。

烏鴉的目光，落在全息屏幕上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

“我要他從進入罪民營的第一秒，到最后失蹤的所有影像資料，包括人際關系網絡，賬戶資金流水等等?！?

“另外，把和他有過密切接觸的人，全部帶來審問?！?

“特別是那個叫華生的?！?

之后，烏鴉認真審視廣土的資料，一個個疑點被迅速放大。

恰到好處的贖身時間，恰到好處的焚燒廠坍塌，恰到好處的失蹤，以及……恰到好處離開的浮空艇。

這一連串巧合，最終都指向了一個人。

那個批準了這一切的人。

“通知邊防區指揮官?！?

烏鴉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他的86營營長謝科恩，是包庇重犯的內鬼?！?

邊防區，指揮官辦公室。

指揮官沒有咆哮，只是將一份份文件抽出來，狠狠摔在謝科恩的臉上。

“偽造的維修商聯絡碼，查無此人！”

“一筆無法追蹤的資金流向，直接打入了城外的黑市賬戶！”

“還有這份贖身批準書！”

指揮官的指尖重重戳在紙上。

“時間點，就在核子集團即將篩查86營的前一刻！謝科恩，你告訴我，這是巧合？”

謝科恩臉色煞白，額頭布滿冷汗。

他從最初的狡辯，到震驚，再到此刻，一種被愚弄的羞辱感和恐懼，徹底擊垮了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被一個身份卑微的勞工，玩弄于股掌之間。

“這是污蔑，不對，我可能被騙了！是那個維修商騙了我！”

他連忙抓起桌上的通訊器，手指微微顫抖，輸入一串數字。

通訊器接通，對面是仿生智能的客戶服務中心，傳來甜美的電子音。

“我......我要查一個維修班組，他們的檢修編號是……”

謝科恩連忙報出一串字符。

“先生，很抱歉，查無此編號。”

“不可能！他們的聯絡地址是……”

“很抱歉，根據您提供的地址和通訊碼，同樣查無此維修商。”

完了......

他像一灘爛泥癱倒在椅子上，氣急攻心，劇烈咳嗽起來。

人財兩失，還丟了職位。

“帶下去?！?

指揮官的聲音里，滿是厭惡。

“撤銷他所有職務，接受全面調查?！?

兩名衛兵上前，將失魂落魄的謝科恩架了起來，押著離開辦公室。

完了，一切都完了。

在經過變種營時，那些因暴亂而被處決的變種人頭顱，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謝科恩僵硬地扭過頭。

小山的最頂部，有一顆鯊魚頭，眼珠渾濁，正對著他。

是他曾經的狗腿子，尼森。

那張裂開的嘴，鯊齒鋒利，仿佛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嘲笑。

審訊室里。

老領班的記憶被投射在光幕上，畫面閃回著他與莊杋的幾次接觸。

“他很會找東西，也很會討價還價?！?

老領班聲音沙?。骸澳嵘乃?，我不知道和他有沒有關系，但我知道，尼森一直在找他麻煩，至于其他……我就不清楚了?！?

記憶篩查結束，沒發現任何異常。

輪到華生時，他表現出一個被背叛者應有的情緒。

“廣土哥……不，那個騙子！”

他聲音充滿了痛苦。

“他說我們是兄弟，他說有辦法一起出去，結果呢？他騙走了我所有錢，自己卻贖身跑了！”

審問官員看著腦波監測儀上的情緒曲線，點了點頭。

“他平時有什么特別的習慣嗎？”

“有！”

華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交代：

“他喜歡把一些值錢的小零件，藏在傳送帶底下的一個暗格里！”

“還有，他總是很神秘，不讓我接觸他的物品，后面也不給我分錢了。”

烏鴉靜靜看著這一切。

華生的情緒反應和記憶片段高度吻合，再加上他欠下的高利貸“事實”，讓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

雖然還有疑點，但華生暫時洗清了嫌疑，接下來等待他的，是無盡償債地獄。

......

垃圾山高聳，幾乎遮蔽了天空，到處都是濃郁的詭霧。

拾荒者舉著一盞盞驅霧燈，在垃圾場里翻找，希望找到一些沒被朽霧腐蝕的物品。

對莊杋而言，這里是絕佳藏身所。

他瘋狂吸收著周圍的詭霧，僅僅兩天時間，體內消耗的詭霧恢復了七八成。

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安全，核子集團的搜查網，遲早會追查到這里。

通過老人的記憶，再結合他這一天的觀察，得知在城市里居住的流民，不用佩戴項圈，但要強制戴上“追蹤手環”。

有許多機械犬在街道巡邏，如果被它們抓住沒有佩戴手環的黑戶，同樣會被扔進罪民營里。

所以要想離開垃圾場，混進流民區，必須要有一個新的合法身份。

白天，他穿梭在垃圾堆中，精準找出那些被朽霧侵蝕，但核心尚存的高價值零件，讓它們恢復原本價值。

接著，他來到附近的地下黑市，找到了一位叫“電子鼠”的商人。

商人身形瘦小，臉上戴著三層護目鏡，十根手指被替換成了金屬義體。

“好貨?！?

電子鼠用機械手指拈起一塊記憶芯片，在眼前晃了晃，“成色不錯，600金鈔?！?

莊杋沒還價。

他需要的是一個穩定安全的出貨渠道，價格低一點沒關系。

鈉固態電池，600金鈔

動力外骨骼，800金鈔

電磁防護服，800金鈔

僅僅兩天時間，他靠著撿垃圾，輕松賺到了五克黃金，也就是五千金鈔。

來錢太快，他才有深切感受，之前在焚燒廠是有多黑。

“我需要一個合法身份。”莊杋開口。

“流民身份，附贈一個追蹤手環，五千信用點?！?

電子鼠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不過我得提醒你，手環里的數據是死的，和你的生物特征不匹配，一查就露餡?！?

莊杋搖頭。

他可是要出城的，如果過安檢就被扣下來，還算什么合法身份，

電子鼠瞧了一眼莊杋，這個神秘顧客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完全看不出樣貌，大概率又是通緝犯了。

“那就只有這個了?！?

他從一個布滿油污的金屬箱里，拿出一個密封袋。

袋子里，是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一枚精致的智能指環，還有兩片虹膜貼。

“三等公民身份，面具用的是記憶纖維，貼在臉上能完美模擬目標人物的面部肌肉微表情，只要你不去招惹那些大公司的安保系統，隨便出入臨海城，沒人查你?！?

通過讀取徐仁義的記憶，莊杋已經了解到這個世界的森嚴等級制度。

最底層是罪民和變種人，他已經完整體驗過這個階層的苦難了。

依次往上是流民階層，三等公民，二等公民，一等公民和榮譽公民。

流民階層要佩戴追蹤手環，公民階層則只需佩戴智能指環，或在腦控芯片里登記。

三等公民的認證很簡單，每個月繳納3000信用點，逾期則自動降為流民，再逾期，就會被打入罪民階層。

莊杋有點疑惑：“這一套人皮面具，不會被原主發現？”

電子鼠笑了笑：“原主會一輩子保密的，放心?！?

莊杋瞬間秒懂，這是被暗殺了。

電子鼠伸出兩根機械手指：“這一套兩萬金鈔，另外每個月，你都得來我這里，花兩千修復記憶纖維，不然會失效的?！?

莊杋沒有開口，他通過感受詭霧的性質，判斷出電子鼠沒有說謊。

“先留給我，錢很快就到?！?

兩萬金鈔，對他來說是一筆巨款，但他有信心迅速賺回來。

他轉身走進了垃圾海，開始爭分奪秒。

莊杋主攻價值最高的物品：軍用級義體、高容量固態電池，還有一些散裝芯片。

運氣好的話，兩小時就能找出來一件。

為了自保，他修復了一把自動手槍，又給它組裝了一個簡易消音器。

僅僅一天，他就湊夠六千金鈔。

期間，他還撿到一臺能開機的通信終端，順利接入了臨海城的公用網絡。

莊杋搜索了一下“蒂蘿絲”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結果。

網絡上也沒有任何魔使的信息，像被刻意抹掉了一樣，干干凈凈。

他潛意識覺得不對勁，但只能往后再仔細探查了。

清理掉所有訪問痕跡后，他將通信終端放進背包，繼續搜尋。

他的高效率，很快引起了另一伙垃圾客的注意。

那是一群盤踞在附近的地頭蛇，一共七個人，為首的是臉上帶刀疤的壯漢。

他們假裝套近乎，想拉莊杋入伙，但被后者直接無視。

當晚，他們決定收網。

七道身影，從不同方向，悄無聲息包圍了莊杋的廢棄車廂。

“小子，把今天淘到的貨都交出來，我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刀疤臉的聲音，帶著貓捉老鼠的戲謔。

車廂里沒有回應。

莊杋早已潛伏在遠處，手中握著那把加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人呢？”

一個垃圾客探頭進來，看到車廂里一片空蕩。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子彈精準穿透了他的眉心。

“老三！”刀疤臉大驚。

他聽到槍聲，卻完全判斷不出方向，詭霧干擾了聲音的傳播路徑。

“他在右邊！”

“不！在左邊！”

混亂中，又是兩聲輕響。

當一眾人找到了莊杋的真正藏身地，準備反攻時，一個個突然愣在原地，陷入短暫遲滯。

又是幾聲槍響，一具具尸體到下。

最后，只剩下刀疤臉一個人。

他捂著斷掉的手臂，驚恐看著那個從陰影中走出的身影。

對方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憐憫。

“誰派你來的？土老板？”

刀疤臉下意識搖頭：“不是，我......”

“你在撒謊?！?

莊杋獲得了想要的答案，扣動扳機。

“噗?！?

這一戰，讓莊杋在垃圾場徹底站穩腳跟，也震懾了所有暗中窺探的眼睛。

隔天，一個獨臂男人找到了莊杋，直接傳達土老板的意思：

“老板欣賞有本事的人，你手里的好貨，可以送到三號倉最大的那臺履帶車，價格比電子鼠高兩成?！?

莊杋頭也沒抬，只回了句“知道了”。

男人離開后，他將這事從腦海中抹去。

他時間不多，不會在這種淺水灘里浪費精力。

對他而言，土老板這種地頭蛇，是整個垃圾場最顯眼的目標。

一旦核子集團的搜查網延伸至此，土老板必然是第一個被清算的對象。

那臺醫療艙，是真正的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