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身體愈發虛弱，牢里那三個男人從十多天前的豪言壯語，到七八天前的胡言亂語，再到最近兩天的沉默不語。

就算有大魚大肉和藥膳補充，一個個也是身軀日益消瘦，臉色慢慢開始蒼白，愈發憔悴。

在方巍眼里他們額頭的銀光幾乎消失。

其實他們三個人都清楚，自己也快到大限將至的時候。

因為除了一直被關押的方巍已經在這里待了半年時間以外，外面府邸每過一個月招一次人，這座牢房也是每一個月有新人進來。

方巍清楚，他們這些愿意來的人也清楚。自己的壽命是多少，現在留給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天。

除此之外，前面那兩個消失的人，在沒有回牢房之前，亦都是這樣的狀態。

額頭的銀光微弱，原本紅潤的臉發白，眼眶凹陷，長出了黑眼圈，弱不禁風像是隨時會死。

所以這兩天三個人話都少了很多。

剛才也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句，直到這個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出現，牢房內的聲音便戛然而止，仿佛落針可聞。

中年男人走進來，身后跟著四個健壯的奴仆，在牢房里打量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人道：“劉四郎，今天該你來服侍夫人了。”

劉四郎原本就慘白的臉更加蒼白，哆哆嗦嗦地道：“王......王管家，今日我覺得有些身體不適，是不是.......”

“少啰嗦，跟我出去洗洗干凈，進了徐府哪有你討價還價的余地？”

王管家打開牢門，干瘦的手像是鐵爪一般抓住劉四郎的肩膀將他提溜起來。

要說徐夫人選人也是有跡可循。

挑的都是精壯漢子。

不少都是干粗活的壯年男子，年齡都在二十來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這劉四郎原本是在碼頭當搬運工，身材也十分壯碩，但奈何有好賭的惡習，輸了不少銀錢，被賭坊的人追債，走投無路才賣身過來。

剛來的時候體魄健壯，方巍看他頭頂銀光發亮，很得夫人滿意。

結果短短半個月不到，頭頂銀光微弱，瘦得脫相，記得三天前回來的時候，還是被人攙扶著回來，可見這采陽補陰的法子有多摧殘人。

劉四郎像是認命了般垂頭喪氣，被王管家扔給后面的隨從帶了出去。

等臨出牢房前，王管家還回過頭頗為陰鷙地看了剩余三人一眼，隨后“嘿嘿”怪笑一聲，這才把牢門關上。

門關后牢里又陷入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其中一人才開口道：“四郎這次怕是兇多吉少了。”

“當初賣命進府的時候不早就知道是什么結果了嗎？”

另一人躺在床上懶洋洋地道：“窮了那么多年，臨死了還能富一會，過一過老爺們的日子，還跟夫人睡過，俺孫大通這輩子也值了。”

“.......”

“怎地？你怕死？”

“死誰不怕？”

“其實俺們算運氣好的了，俺聽說那些真正高高在上的仙人們，才不拿俺們當一回事，若要修邪法，大手一揮就把人擄去煉了，哪像夫人還能養著俺們。”

“你知道仙人？”

“自是聽人說過，俺們云溪縣不是在漕河邊上嗎？我之前做過茶樓小二，南來北往的人多了，聽了不少稀奇。”

“那快來講講。”

二人對話間，方巍則一邊吃著桌上的食物，一邊豎起耳朵偷聽。

這是他了解這個世界的唯一渠道。

根據這些天方巍偷聽的知識，知道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大郇國。

大郇國有一條大江穿過大半國土，因江水浩瀚，衍生出龐大復雜的水系，因而沿著大江兩岸，漸漸誕生出了漕運。

漕河覆蓋了郇國九路五十四州府的大部分平原區，這些地方于是成為了人口繁衍和商貿流通之地。

人一多，自然繁華熱鬧，妖魔邪祟不敢靠近，使得平原往往安居樂業，少有詭異之事。

而郇國內陸還有大量原始山區莽林，一些名山大川，便有仙人隱居其中。還有許多窮山惡水，便是邪祟樂土，常出沒于荒野捕殺旅人。

云溪縣在漕河邊上，平日里倒是安全。孫大通做過茶樓伙計，消息靈通，便聽了來往旅客故事，聞聽了一些妖邪。

如他聽說云溪西南六十三里外的長清山上有一座道觀，名為清風觀，說是道觀，卻早就破敗，里面寄居著食人怪物，常有路過旅人被騙入觀中做了它的吃食。

還有四十里外的西山老林，因為翻山越嶺能走小路至隔壁縣，有些旅人貪便宜走近路，結果一去不回，據說林子里專門有害人的妖魔。

就連大江大河上也不能幸免，他們云溪有條河叫云溪河，是大江支流梨河的支流，雖是支流里的支流，但云溪河不算小，窄處十余丈，寬處三十余丈，也算得上是中型河。

河水便是從西面山脈中流淌出來，往北流入梨江。前年山洪爆發，從上游山里沖出來許多死尸，據聞有數百具之多。

接著河流經過的村莊就發生了怪異的事情，常有人畜失蹤。

縣衙來人調查也沒查出個名堂，最終衙門封鎖了消息，尋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又在云溪河上游出山口修了一座龍王廟，這才平息事端。

林林總總得有十多件古怪事情，其中居然還有關于那劉四郎。

說是劉四郎蘭之前并不是個爛賭鬼，后來遇到了骰中仙，逢賭必贏大殺四方，于是沉迷賭博。

結果不知怎么地又一夜之間輸了個傾家蕩產，被迫賣給了徐夫人做爐鼎。

不過方巍也聽出來，這孫大通基本都是道聽途說，他自己卻是從未親眼見過，因而不知真假，或者他經歷過只是不光彩才沒有說出來，卻還是讓方巍聽著津津有味。

畢竟穿越前他也對這樣的故事很感興趣，只是這種故事全都是虛構。而如今所處的世界，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怕是真實存在。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

中午送飯的小廝過來繼續送飯，下午吃過飯兩個人都沒了談興，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方巍覺得有點無聊，他繼續留在這里是因為這里有吃有喝，而且能在這里偷聽外界的信息，便決定暫時住一段時間。

但作為現代人，沒電腦沒手機沒網絡的枯燥日子過了十多天，甚至如果不是有人一日三餐送吃食過來，他都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黑夜，這種日子過得太無趣了。

他心里盤算著今天晚上要不要把牢房拆了跑出去看看？

之前他試過，沒有用力，輕輕一掰那牢房的木柱子就有點變形，這副身體天生神力，如果用能力的話，怕是一拳就能給這牢房轟開。

只是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是不多，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法律法規是不是與他了解的古代社會一樣。

至少他上一世對古代社會還是很有清楚。

簽了賣身契，做了人家奴仆。若是當了逃奴，被主人打死都是活該。

若是擅自逃跑，這個世界的法律跟上一世古代社會的法律差不多，那他有沒有能力躲過官府稽查就是個大問題了。

正這么想著，牢門忽然被推開。

孫大通和另外一個人聽到動靜臉色微變，忙起身看向牢門口。

外面果然出現了王管家的身影。

他一進來，孫大通就驚恐道：“王管家，時間還沒到吧。”

王管家卻沒有理他，邁開步伐迅捷如風一般徑直走到了方巍的牢門口。

方巍這個時候早就吃飽喝足，躺在床上休息，見有人來，忙調整出一副憨厚老實的面相好奇地看著外面。

見是來找方巍的，孫大通和另外一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用羨慕的眼神看向他。

這傻小子這些天來吃飽喝足養夠了精神，縱使從今天開始一直被夫人榨，恐怕也能比他們活得更好，享受得更久，真是令人羨煞。

“嘎吱嘎吱嘎吱！”

王管家沒有說話，只是讓奴仆打開牢房大門，鐵鎖與鐵鏈碰撞在一起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牢門打開后，王管家換了副和善的笑容，額頭的銀光發亮，到方巍面前道：“方巍，你養了半年力氣，該干活了。”

“終于能干活了嗎？俺最喜歡干活了。”

方巍露出憨厚的笑容。

之前他們騙方巍的前主老老實實待在牢房里，就是以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等養足了體力才好賣力氣干活為由哄騙。

這個伎倆要換一般人大抵早懷疑里面有問題，世上哪有對奴隸那么好的奴隸主？

然而方巍的前主估計也就七八歲小孩的智力，因為從小吃得多，被家人和鄰居議論嘮叨，所以一直很愧疚，干活非常賣力。

加之在父母的影響下，虔誠篤信只有努力做工才能吃飽飯，于是養成了別人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

如果一直吃干飯反而會心里慚愧，剛來的時候天天問什么時候才有活干，以至于被同牢房的其余人瞧出來是個傻子。

后來聽說吃飽喝足是為了以后干更多的活，他居然信了，老老實實待在牢房里每天吃吃喝喝等著活干。

方巍也是通過牢房其他幾個人對話知道這事，所以他清楚現在就應該對干活表現得非常熱情，否則肯定會被人看出端倪。

果然。

方巍的表現與王管家預料的一樣。

他滿意地拍了拍方巍的肩膀道：“快來吧。”

“好。”

方巍就老老實實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