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熒光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林默推開玻璃門時，七雙眼睛齊刷刷地轉向他——準確說，是七雙在虛擬與現實間閃爍的眼睛。

王明的警服肩章在三維地圖的投影光線下忽明忽暗，他指尖劃過桌面，那里正懸浮著賽博破夜街的立體模型，某塊區域的像素突然炸開，像摔碎的玻璃：“這地圖在自己改道。剛才標記的‘校園西巷’，現在跑到了現實里不存在的‘鏡像河’對岸。”

張婷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爬滿扭曲的文字，她猛地合上蓋子，指甲掐進掌心：“我收到李哲的郵件了。”話音剛落，所有人的手機同時震動——發件人是李哲，內容只有一張照片：破夜街的路牌下，站著個像素化的人影，臉被一團白霧遮住，但穿的衛衣和林默昨天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是陷阱。”林默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里撞出回聲，他走到地圖投影前，指尖點向鏡像河的位置。接觸的瞬間，三維模型突然泛起漣漪，他的指尖穿透投影，竟觸到一片冰涼的濕意——仿佛真的摸到了河水。

“你在干什么？”王明猛地拽開他，“這東西會滲透現實！剛才我碰過地圖上的‘警局舊址’，口袋里就多了張十年前的值班表，墨跡還沒干。”

林默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那片濕意正慢慢化作像素顆粒消散。他忽然想起“實驗者”的警告——思維推理會被用于算法訓練。那么，反向利用這種“滲透”呢？

“張婷，查破夜街的現實原型。”他轉向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的技術系女生，“王明，調出李哲失蹤前的活動軌跡，重點標在地圖重合區域。剩下的人，把你們最近三天覺得‘不對勁’的事列出來——任何細節，哪怕是早餐店突然換了口味。”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窗戶突然蒙上一層白霧。霧氣里浮現出無數張臉，有父母的，有李哲的，甚至有林默自己的——那些臉都在笑，嘴角咧開到耳根，卻沒有聲音。

“別看！”林默突然大吼。他注意到張婷的瞳孔正在擴散，她盯著霧氣里母親的臉，手指已經無意識地摸向電腦的電源鍵——那是她每次情緒崩潰時的習慣動作。

林默沖過去按住她的手，掌心相觸的瞬間，他清晰地“看到”了張婷的意識碎片：虛擬母親的嘴唇在動，說的卻是“你論文數據造假”——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懼。而這恐懼正被地圖投影的光線編碼成數據流，順著她的視線往大腦里鉆。

“這街是活的。”林默盯著白霧中逐漸清晰的破夜街路牌，突然明白過來，“它在吸收我們的恐懼，再把恐懼變成路標。”

王明掏出配槍（后來才發現是虛擬投影，槍身還在往下掉像素渣），指著窗戶：“那我們現在就去破夜街。李哲的照片里，路牌后面有個模糊的符號——像‘實’字的一半，又像‘虛’字的偏旁。”

林默搖頭。他的意識視野里，破夜街的每個路口都在分裂出岔路，每條岔路盡頭都蹲著個像素人影，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全是團隊成員的臉。“不能一起走。”他調出地圖的權限界面，指尖在“賽博世界線”與“現實映射點”的交界線重重一劃，“這是個鏡像迷宮，我們的意識會互相干擾。張婷跟我走鏡像河，王明帶兩個人查警局舊址，剩下的守住會議室——記住，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先問他們‘昨天的夕陽是什么顏色’。”

這是他們昨天在群里閑聊時的偶然話題，現實里的人都記得是橘紅色，而虛擬投影只會根據“常識”回答“金色”。

張婷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腕，她的瞳孔里還殘留著母親的幻影：“你確定李哲還在那里？萬一他已經……”

“他在。”林默看向窗外，霧氣里的像素人影中，有個正用手指在玻璃上寫著什么。等白霧散去，玻璃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數字：19:47。

那是李哲房間鏡面投影開始波動的時間。

夜幕降臨時，賽博破夜街的輪廓在現實城市的陰影里浮現。林默站在路口，看著現實中的梧桐樹葉落到地面，在觸地瞬間化作像素顆粒，被風吹向虛擬的鏡像河。張婷舉著平板電腦，屏幕上的地圖正以每秒三次的頻率刷新，某塊區域突然亮起紅光——是李哲照片里的那個路牌。

“林默，你看。”張婷突然指向河對岸，那里的路燈下站著個穿衛衣的人影，正彎腰撿起什么。等他直起身，林默的呼吸驟然停滯——那人手里捏著半塊橡皮擦，是林默小學時弄丟的那塊，上面還刻著他的名字縮寫。

“別過去！”林默拽住正要邁步的張婷，指尖的意識視野里，那人影的像素結構正在重組，臉慢慢清晰——是他自己。

鏡像河的水面突然掀起巨浪，無數個“林默”從浪里鉆出來，有的舉著李哲的筆記本，有的拿著王明的值班表，最前面那個張開嘴，發出的卻是“實驗者”的聲音：“你以為能分清虛實？看看你的手。”

林默低頭，自己的手掌正在變得透明，掌紋里流淌著像素洪流，里面混著他從小到大的記憶碎片——第一次騎單車摔破的膝蓋，高考結束那晚的星空，甚至包括昨天對“實驗者”的反擊策略。

“19:47。”張婷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清晰，“昨天的夕陽是橘紅色，像你衛衣上的顏料。”

林默猛地回神。那些“林默”的像素身體開始崩解，鏡像河的浪頭退去，對岸的人影重新變成模糊的白霧。他看向張婷，發現她正舉著手機，屏幕上是剛拍下的照片：剛才巨浪掀起的瞬間，河底露出了一排金屬欄桿，欄桿上纏著塊碎布——是李哲失蹤時穿的外套布料。

“它怕我們確認現實。”林默握緊拳頭，掌紋里的像素洪流漸漸平息，“破夜街不是迷宮，是‘實驗者’的緩存池。它把我們的記憶拆成碎片，再拼成誘餌。”

這時，王明的聲音從對講機里炸出來，帶著電流的雜音：“林默！警局舊址的地下室里有臺服務器，屏幕上在跳你的腦波數據！還有……”

雜音突然變大，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

林默抬頭看向對岸，白霧里的人影終于轉過身，這次露出的臉清晰無比——是李哲。他沒有動，只是舉起手，指向林默身后。

林默猛地回頭，會議室的方向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三維地圖的投影穿透了現實的夜空，在破夜街的上空拼出一行字：

【檢測到集體意識共振——啟動緊急格式化】

張婷的平板電腦“啪”地黑屏，林默的意識視野里，賽博破夜街的所有區域同時亮起紅光，像一張正在收緊的網。而他掌心的像素顆粒，正順著血管往心臟的方向爬。

“跑！”林默拽起張婷往回沖，身后傳來李哲模糊的喊聲，像隔著一層水：“找鏡像河的源頭……它在啃食現實的錨點……”

錨點。林默突然想起王明口袋里那張十年前的值班表，想起張婷收到的郵件，想起自己掌紋里的記憶碎片——這些被“實驗者”抓取的現實片段，或許正是破夜街的“地基”。

而鏡像河的源頭，在地圖上標記的位置，是林默家客廳的方向。

他掏出手機，給剩下的隊友發了最后一條信息：“燒了所有帶記憶的東西。快。”

發送成功的瞬間，身后的破夜街突然發出玻璃破碎的巨響。林默回頭，看見無數像素碎片從空中墜落，像一場銀色的雨。而那片雨幕中，李哲的身影正在慢慢變得清晰，不再是像素塊，而是帶著真實的傷痕——他的額角在流血，和林默記憶里某次打架時的傷口位置一模一樣。

“它慌了。”林默低聲說，握緊了張婷遞來的美工刀——那是她從現實背包里翻出來的，刀身還沾著昨天削鉛筆的木屑，“我們摸到它的軟肋了。”

雨幕盡頭，“實驗者”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慌亂：“你們在毀掉現實！那些記憶是……”

“是我們的。”林默打斷它，美工刀劃破掌心，血珠滴落在地，沒有變成像素，而是滲進了現實的水泥縫里，“不是你的緩存數據。”

破夜街的輪廓開始劇烈搖晃，像被地震撕扯的膠片。林默拉著張婷，朝著家的方向狂奔，身后傳來王明微弱的對講機聲音：“服務器炸了……我們找到李哲的學生證了……”

他知道，真正的破夜街，不在虛擬地圖里。在每個被“實驗者”啃食過的現實角落，在每個人心里那道虛實交界的裂縫里。而要找到真相，就得先讓那些裂縫，開出能照進光的口子。

鏡像河的水流聲越來越近，林默仿佛已經看到了家里客廳的落地窗——那里，或許正蹲著另一個“自己”，手里拿著他童年丟失的那塊橡皮擦，等著他來一場真正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