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墻巍峨聳立，城門上“東萊首邑“四個大字在夕陽下泛著金光。祁爍勒住馬韁，仰頭望著這座古城，胸口突然涌上一陣莫名的悸動——這具身體對故鄉有著本能的記憶。
“祁公子家鄉風景甚好。“崔琰在一旁說道，目光卻落在祁爍微微顫抖的手指上。
祁爍沒有回答。自從在平安客棧破解密室殺人案后，這一路上她逐漸感受到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碎片——青州城門的石獅、街角的藥鋪、遠處山巒的輪廓，都讓她產生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
“公子，咱們是先找客棧還是......“平安牽著馬問道。
“去祁家莊。“祁爍脫口而出，隨即一愣。這個決定似乎不是她做出的，而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
崔琰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只是點了點頭：“也好，正好拜訪令尊。“
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祁爍驚訝地發現自己無需問路，身體自然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轉過幾條街，空氣中漸漸飄來藥香，越來越濃。
“前面就是祁家莊了。“祁爍指著遠處一片建筑群，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崔琰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一座白墻青瓦的大宅院坐落在城東高處，門前掛著“懸壺濟世“的匾額，四周種滿了各種草藥，即使在深秋也郁郁蔥蔥。
隨著距離拉近，祁爍心跳越來越快。她現在是祁爍，卻又不是真正的祁爍。該如何面對這具身體的家人？他們會不會發現殼子里已經換了人？
“祁公子臉色不佳。“崔琰遞過一個水囊，“喝口水定定神。“
祁爍接過水囊時，兩人的手指短暫相觸。崔琰的手溫暖干燥，而她的手心卻沁出冷汗。她仰頭喝水，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滾動——這個男性特征她至今未能完全習慣。
祁家莊大門前，兩個家丁正在灑掃。見三人下馬，其中一個抬頭看了一眼，隨即瞪大眼睛，手中掃帚“啪“地掉在地上。
“少...少爺？！“
另一個家丁聞言抬頭，同樣驚得說不出話來。兩人對視一眼，一個轉身就往莊內跑，邊跑邊喊：“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
祁爍僵在原地，不知該進該退。崔琰輕輕碰了下她的肘部：“既來之，則安之。“
話音剛落，莊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大步走出，一身靛青色長衫，面容威嚴，雙目如電，正是祁家莊莊主祁鴻遠。他身后跟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腰板挺直，目光銳利。
祁鴻遠在離祁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上下打量著她，眼中情緒復雜難辨——驚喜、憤怒、困惑、擔憂，種種情緒如走馬燈般閃過。
“逆子！你還知道回來！“祁鴻遠突然厲喝一聲，聲音卻微微發顫。
祁爍本能地后退半步，這具身體對父親的嚴厲有著深刻的記憶。正當她不知如何回應時，那位白發老者——顯然是外祖父林老仵作——上前一步，瞇著眼睛仔細端詳她。
“爍兒，你離家這些日子，去了哪里？“林老的聲音比祁鴻遠柔和許多，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銳利。
祁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該說什么？說她不是真正的祁爍？說他們的兒子/外孫已經死在臨安城，現在這具身體里住著一個來自未來的女法醫的靈魂？
“祁莊主，林老。“崔琰適時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在下刑部主事崔琰，與令郎因公務相識。此番路過青州，特來拜訪。“
“刑部？“祁鴻遠眉頭緊鎖，轉向祁爍，“你離家出走，就是去混跡官府？“
“我...“祁爍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至少是部分實話，“我去了臨安，做了仵作。“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祁鴻遠臉色瞬間鐵青，而林老卻眼睛一亮。
“胡鬧！“祁鴻遠怒喝，“我祁家世代行醫，懸壺濟世，你竟去干那等下賤營生！“
“仵作何來下賤？“祁爍忍不住反駁，現代人的平等觀念讓她無法接受這種職業歧視，“為死者言，為生者權，這是正義之事！“
“你！“祁鴻遠揚起手，卻在半空中被林老攔住。
“鴻遠，讓孩子把話說完。“林老轉向祁爍，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爍兒，你說你做了仵作？可有什么收獲？“
祁爍看了崔琰一眼，得到鼓勵的眼神后，從包袱里取出她的驗尸工具包：“這些是我改良的驗尸工具，還有幾本驗尸記錄。“
林老接過翻看，越看越是驚訝：“這些手法...這些記錄方式...前所未見啊！“
祁鴻遠冷哼一聲：“不過是些奇技淫巧。“
“非也。“崔琰突然開口，“祁公子——不，祁仵作的驗尸技術獨步天下，曾協助刑部破獲多起疑難案件。若非他的幫助，太子相關的那幾起命案恐怕至今未破。“
“太子？“祁鴻遠和林老同時變色。
就在這時，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跑來：“老爺！不好了！城西發現一具尸體，縣衙來人請林老仵作速去查驗！“
林老正要回應，祁爍卻上前一步：“我去。“
不等眾人反應，她已經轉向崔琰：“崔大人可愿同往？“
崔琰點頭：“自然。“
祁鴻遠想要阻攔，卻被林老按住：“讓他們去吧。我也想看看，離家這些日子，爍兒學到了什么。“
城西一間破舊民房內，一具男尸躺在土炕上，面色青紫，嘴角有白沫。當地仵作正在檢查，見林老等人進來，連忙行禮。
“死者何人？“林老問道。
“回林老，是城西賣豆腐的劉二。今早鄰居發現他沒出攤，推門一看，人已經涼了。“仵作回答，“小的初步查驗，像是中毒身亡。“
祁爍已經戴上蠶絲手套，開始檢查尸體。她動作嫻熟地翻開死者眼瞼，檢查口腔，又按壓腹部，最后取出銀針探入喉部。
“不是口服中毒。“她肯定地說，“是吸入性中毒。看這面部青紫程度和瞳孔變化，應該是氰化物——呃，是一種劇毒，見效極快。“
她邊說邊解開死者衣襟，在檢查胸口時突然停住：“這里有針孔痕跡。“
林老湊近查看，果然在死者左胸發現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小點。祁爍取出放大鏡仔細觀察，又用白布輕輕按壓，布上出現極淡的黃色痕跡。
“毒針。“她斷言，“兇手用沾毒的細針刺入心臟，立時斃命。“
在場眾人無不驚嘆。林老看著祁爍的眼神越發驚奇：“爍兒，這些手法...你從何處學來？“
祁爍一時語塞。崔琰再次解圍：“祁仵作天賦異稟，許多方法都是自創的。“
林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說：“你驗尸時的習慣...與我女兒當年一模一樣。“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中祁爍。她猛然想起，在平安客棧時崔琰也說過她動作像女子。難道這具身體原主人的母親也曾是仵作？
“母親...也懂驗尸？“她試探地問。
林老眼中閃過哀傷：“你娘天賦比你我還高，可惜...“他看了眼祁鴻遠，沒再說下去。
祁鴻遠臉色陰沉，轉身走出屋子。林老嘆了口氣，拍拍祁爍的肩膀：“回家再說吧。“
回祁家莊的路上，祁爍從林老口中得知了更多關于這具身體原主人的事：祁爍是祁家獨子，自幼聰慧，卻對醫術興趣缺缺，反而喜歡跟著外祖父學習驗尸。祁鴻遠強烈反對，認為這是自降身份。半年前，父子大吵一架后，祁爍離家出走，杳無音訊。
“你娘若在世，定會支持你。“林老低聲說，“她當年也想當仵作，可那時女子連出門都難，更別說從事這等職業了。她嫁給你爹后，郁郁寡歡，年紀輕輕就...“
祁爍心頭一震。所以這具身體選擇仵作這條路，某種程度上是在完成母親的遺愿？而她——一個現代女法醫的靈魂——會進入這具身體，是否也有某種冥冥中的聯系？
當晚，祁家莊設宴招待崔琰。宴席上，祁鴻遠雖然仍舊板著臉，卻不時偷瞄兒子，眼中藏著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崔大人，“酒過三巡，祁鴻遠突然問道，“小兒在臨安，可還...安分？“
崔琰放下酒杯，看了祁爍一眼：“令郎才華橫溢，協助破獲多起大案，刑部尚書都贊不絕口。“
祁鴻遠輕哼一聲，卻沒再多言。
宴席散后，祁爍獨自站在庭院里望著月亮發呆。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到崔琰手持一盞燈籠走來。
“祁莊主已經同意你繼續做仵作了。“崔琰說，“條件是每年回家兩次。“
祁爍驚訝地瞪大眼睛：“他...他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告訴他，太子一案尚未真正了結，朝廷需要你的幫助。“崔琰微微一笑，“當然，我也可能夸大了一些你的重要性。“
祁爍忍不住笑了：“崔大人也會夸大其詞？“
“為了某些值得的事，偶爾破例。“崔琰意味深長地說。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柔和。
祁爍突然想起什么：“崔大人，關于我母親...她是不是...“
“林老告訴我了。“崔琰點頭，“你母親偷偷研習驗尸多年，留下不少手稿。或許...這就是為什么你會對仵作如此執著。“
祁爍心頭一熱。原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與母親有如此深厚的聯系，而她——祁語嫣——一個來自未來的女法醫，恰好繼承了這份遺志。這種宿命般的巧合讓她鼻子發酸。
“崔大人，“她輕聲問，“你現在相信我是借尸還魂了嗎？“
崔琰沉默良久，終于開口：“我相信...這具身體里的靈魂，確實與眾不同。“他頓了頓，“至于是否來自他處...我仍在觀察。“
這個回答已經比祁爍預期的好太多。她正想再說什么，遠處傳來林老的呼喚。
“爍兒！來書房一趟，我有東西給你看！“
書房里，林老從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黃的筆記：“這是你娘留下的驗尸記錄。我看你今日的手法，與她記載的許多方法不謀而合。“
祁爍翻開筆記，頓時呆住了——里面的許多驗尸技巧和觀察角度，竟然與現代法醫學驚人地相似！這位生活在古代的女子，僅憑自己的智慧就摸索出了如此先進的方法！
“娘她...真是個天才。“祁爍輕撫紙頁，由衷贊嘆。
林老眼中含淚：“是啊，可惜生不逢時...“他看向祁爍，又看看站在門口的崔琰，“但現在不同了。爍兒，你有機會完成她未竟的事業。“
那晚，祁爍在母親曾經的閨房里入睡，枕邊放著那本珍貴的筆記。夢中，她看到一個模糊的女子身影在對她微笑，那笑容溫暖而熟悉。
無論是因為巧合還是宿命，她——祁語嫣——現在就是祁爍，一個將用現代法醫知識和這具身體繼承的天賦，在古代追求正義的仵作。
而崔琰，那個從一開始就對她半信半疑的刑部主事，似乎正在一步步走近真相，也一步步走近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