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鐘紹京的書法如此出神入化，我本來還只是畫個大餅引誘一下他，誰曾想這大餅居然自動兌現了。“從大慈恩寺回家的路上，李重福也是哭笑不得。

“別管那么多了，殿下，這自從咱們來到長安，一天天又是送禮，又是散錢，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回頭錢。”王道和李重福苦日子過久了，好不容易賺點錢簡直不是一般的樂。

“瞧你這點出息，“李重福沒好氣的說道：”要不以后我就讓你做大慈恩寺和鐘紹京之間的中間人，鐘紹京負責抄，大慈恩寺負責印，你負責收錢？”

王道傻呵呵的說：

“倒是個不錯的差事。十倍的利潤，誰人不心動啊？”

“你還真的代入上了是吧？”

......

“等一下。“李重福認真了起來：”這長安城中有刊印四書五經的書館嗎？“

王道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后老老實實的承認：

“實不相瞞，貌似沒有。”

“那么長安城中若有需要參加科舉或者其他考試的寒門子弟，一般是采用什么方式獲取這些典籍？”

“就小人所知，一般只有抄書。”

李重福這時才想到大唐存在的一個奇怪的問題，那就是雕版印刷術詭異的技術路線。

和很多人所想的不同，作為四大發明之一的雕版印刷術，其實在剛剛誕生的三百年內，基本上是佛教專供。

絕大多數隋唐時期發掘出來的雕版印刷制品，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佛經，傳統的四書五經之類的儒家經典依舊維持在手抄時代。以至于唐朝流傳下來的佛經是儒家經典的十倍以上。

這也讓后世的無數史學家為之嘆惋，好不容易點出了個ssr科技，全他媽拿去燒香拜佛了，你說氣不氣人？

更坑爹的是，這帶來一個嚴重的副作用，就是唐朝雖然實行了科舉制，但是本質上還是士族社會。朝中宰相60%出自關隴門閥，五姓七望，江左士族和代北虜姓等二十多個大家族壟斷。

而且這二十多個大家族其實并沒有什么內部團體意識，甚至五姓七望內部也不是一條心，可能互相提起來也就N代之前大家有一個共同的祖宗，崔仁師不會以為同為五姓七望就對盧承慶有什么好感，李靖不會因為同出關隴門閥就對長孫無忌手下留情。

真正造成這一切的就是大唐那糟糕的知識傳播效率，由于雕版印刷術被鎖死在宗教上，儒家思想典籍依然被少數世家大族所壟斷，雖然這些士族手中沒有了鄔堡和部曲，但是憑借世代相傳的藏書就能輕松壟斷知識，哪怕開了科舉也是一樣的結果。

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科舉制甚至成為隋唐士族的“續命器”，絕大多數士族子弟都是靠著科舉而不是祖萌得來的官位。

直到宋之后，儒家士大夫貌似才回過味來，意識到印刷術的妙用，大量用印刷術印制儒家經典，才徹底解決了寒門讀書難的問題，將科舉選官范圍深入到了底層。

于是就出現了中國歷史上很有意思的一幕：

一方面隋唐開啟了中國科舉制的先河，但是另一方面隋唐士族之盛不亞于東晉。這看似矛盾的現象本質上就是印刷術在作梗。

至于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后世歷史學家吵翻了天，什么唐代宗教太盛，什么早期印刷術被寺廟壟斷，什么印刷出來的字體不好看，甚至還有的實在解釋不清楚干脆求助于域外天魔，說雕版印刷術是新羅起源的......

但是在李重福看來，其實也沒那么復雜，單純就是儒家士大夫們腦回路清奇，反射弧比和尚慢了一個光年，以至于白白閑置了三百年。

畢竟儒家對于古代科技發展的影響，不能說是全無影響，但是也可以說是影響全無。

既然如此，那么李重福就決定幫他們一把，提前把印刷術點到他該點的地方去。

而且利用印刷術印制儒家經典，還可以收底層士子之心。

唐代的長安，生活很多為了求取功名而長期蝸居于長安的士人，這些人或者像杜甫一樣脫產以備科舉考試，或者像李白一樣沉迷于為達官顯貴當門客，或者像韓愈那樣四處寫書刷聲譽，或者像韋皋那樣忙著走贅婿路線...總之希望有一天好運降臨，謀得個一官半職。

后來偉大的詩圣杜甫同志就是這些“京漂”中的一員，曾經旅居長安達十年之久，而且還給自己這種行為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旅食京華”。

而這些人就是未來幾十年大唐的中央官吏預備。

印刷儒家經典低價賣給他們，不僅可以給他們刷一波好感，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打破士族子弟對于書籍資源的壟斷，無疑是利國利己的好事。

最重要的是能賺錢，太平公主畢竟不是印鈔機，也不能時時刻刻指望她奶自己不是？

下定了決心的李重福回到了大慈恩寺，向慧沼法師講述了自己的想法：

“殿下想建立一座皇室印書館？”

“沒錯，久聞大慈恩寺的僧人精通此道，所以特來拜師學藝。

雕版印刷需要的紙張、墨汁、木雕材料等，都需要上師座下弟子教導才行。”

慧沼為人豁達，而且大慈恩寺印制佛經也是為了弘揚佛法，不在乎是否盈利，所以沒有技術保密的動機。

“殿下此舉，甚為巧妙，但是我寺能夠刊印佛經，是因為養著一大批識字但是又有空閑的僧人。可以從容學習刻字。甚至有的僧人通刻字加強對經書的記憶。

但是殿下想建立印書館，去哪里找那么多識字且愿意學反刻技術的工匠呢？

如今大唐百姓，目不識丁者不下半數，但凡能識得幾個字的，要么去做賬房先生，要么去代人寫書信，誰會去做這等低下勞累之活呢？“

慧沼法師經營印刷術多年，很清楚這一技術的難點在哪里。

李重福哈哈大笑：

“上師小題大做了，誰告訴你會刻字的人就一定得能識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