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毛仲把絹裝好車爭準備離開，卻被李重福叫住了：

“王家令，就不驗看一下絹的數目是否對嗎？”

王毛仲一楞，趕緊招呼幾個下人去清點，趁著這個功夫，李重福把王毛仲拉到后堂：

“王家令，這些年跟著臨淄王殿下沒少受苦吧！”

王毛仲眼角閃過一絲淚花：

“不瞞殿下，自從家父犯法之后，闔家被沒入官府成為奴婢，王某僥幸得臨淄王殿下賞識，隨侍左右，前幾年殿下一直處于流放之地，卑濕水熱，全家連吃碗長壽面都難，現在回到長安，雖然談不上富裕，比之以前算是好過了不少。月俸大概能有半匹絹。”

李重福裝出不可思議的樣子：

“王家令跟隨相王和臨淄王多年，庇護我李唐子孫，論功不說封侯也該受萬貫之賞，千金之贈。怎么如此拮據？“

隨即李重福吩咐下人拿來一百匹絹給王毛仲裝上。

一下子拿到自己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王毛仲當即感激涕零：

“謝殿下厚愛，謝殿下厚愛...”

就在王毛仲得手伸向絹帛之時，李重福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不知臨淄王除了禁軍豪杰之外，是否還結交其他英雄好漢啊？”

王毛仲得手頓時縮了回去，察言觀色多年，他怎能不知道李重福這是想從他這里收集李隆基的情報呢？這讓他一時之間有些猶豫，畢竟背主求榮這種事，王毛仲做起來還是有點心理壓力。

李重福趕緊趁機打預防針：

“家令不必如此驚慌，臨淄王之事就是我李重福之事，如今我和臨淄王親如兄弟，共謀大事，互通有無有何不可？”

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動物，當你面對誘惑的時候，無論多么荒謬、多么漏洞百出的理由，都能被自欺欺人作為下一步行動的依據。

王毛仲看著那花團錦繡的上好絹帛，終于抵擋不住誘惑：

“我家主人目前主要結交北衙禁軍中各路豪杰，在南衙禁軍中也有所涉獵，不過南衙禁軍多為我家老主人相王羽翼，因此進展較慢。”

李重福心理十分疑惑，但是嘴上還是笑呵呵的把絹帛送給了王毛仲，然后待王毛仲走后，立刻泡了一壺蒙頂石花，開始思索起王毛仲提供的情報。

王毛仲的這個情報信息量極大，一直以來，他都是竭力拉攏北衙禁軍，尤其是其中的萬騎，畢竟萬騎作為守衛宮門的最核心力量，將是政變的焦點。

但是按照府兵制輪流宿衛皇宮的南衙禁軍卻被他忽略了。

這倒不能怪李重福考慮不周，畢竟自玄武門之變以來南衙禁軍就一直處于旁觀者和啦啦隊的角色，歷次入宮沖擊皇位的都是北衙禁軍，南衙禁軍要么象征性抵抗，要么等大局已定后出來恭迎新朝雅政。

歸根結底也很簡單，唐朝禁軍中北衙禁軍是脫產的，而南衙禁軍是不脫產的。

由于不脫產，南衙禁軍的主體-南衙十六衛基本上都是由府兵組成，他們定期輪流上番值勤，因為人員流動性大，因此即使是政治強人也很難牢固控制。

而且到了景元年間，隨著府兵制的瓦解，上番的府兵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相比較于初唐都有了大幅度下降，就更不成氣候了。

然而經過王毛仲的情報對賬，李重福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看似無關緊要的南衙禁軍并不是無人在意，而看似人畜無害的相王李旦也并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老實。

權力討厭空缺就像自然界討厭真空一樣，只要你的權力無法觸及的地方，自然會有其他權力來占據。

神龍政變時，李旦曾經“號令南衙兵以備異常”；唐隆政變時，原本負責守衛李顯尸體的南衙禁軍一槍不發華麗隱身，看著李隆基帶領的北衙禁軍大殺四方；先天政變時，李旦第一時間想的也是奔向承天門，尋求南衙禁軍庇護...

將已知的歷史重新梳理一遍，這位看似平靜如水的相王實際上在南衙禁軍中有著非同一般的關系。

意識到不對的李重福早已汗流浹背，歷史總是隱藏在細節之中，之前他在北衙禁軍中一通操作，以為已經掌握了主動，殊不知房間里的大象卻被他忽視了。

如果向發動對韋后的政變，那么即使不能保證南衙禁軍一起行動，至少也得保證他們保持中立。

李隆基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是李旦的兒子，和李旦有著天然的政治同盟，但是自己不是，如果貿然出手，到時候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慌亂中的李重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太平公主，她在長安經營多年，情報方面絕對是一等一的行家。

趕緊找到了太平公主常駐府上的講經僧，讓他傳信和太平公主會面。

兩人一見面，李重福就將自己掌握的一手資料和太平公主進行了分享，并向太平公主詢問是否了解南衙禁軍與李旦的關系。畢竟太平公主在長安經營多年，情報方面應該是一等一行家。

沒想到太平公主聽完之后卻是輕松寫意：

“你說南衙禁軍啊？我知道啊，相王確實在那里經營多年，十六衛的大將軍和他也多有交情，不少中郎將都受過他恩惠，因此確實有一定威望。”

李重福當場呆住了，也就是說太平公主一直很清楚李旦在南衙禁軍的勢力，但是卻從來沒有告訴他。

李重福壓制住要爆發的怒火，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

“姑母早知如此為何不與我分享啊！萬一將來與韋后生死一搏，這么大的變量我們毫無準備，是會壞大事的啊！”

太平公主卻不以為然：

“我大唐已經經歷多次宮闈之變，哪一次南衙禁軍是起到作用的？一群看客而已，何必在意？”

李重福此刻簡直是被太平公主蠢哭了，這搞政變這種事情，居然能夠被太平公主弄讀出思維定勢來，真不知道他她到底是如何了解軍權這個東西的。

李重福只好給太平公主上起了歷史課：

“姑母啊！自古用兵如流水，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你不能人為拔高政變的境界，政變往好聽點說是政變，往難聽一點說就是謀殺。當年太宗皇帝玄武門之變，所賴核心也不過八百壯士，之前重俊太子雖功敗垂成，但是也只用了三百羽林軍就殺穿了皇宮。

如今雖然府兵質量一年比一年差，但是畢竟理論上南衙禁軍可是有數萬之眾啊！哪怕只要能夠說動十分之一，那么也是一支無比龐大的力量。怎么可以等閑視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