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四顧,看到釋暫疑那張寶相莊嚴的臉,又想起剛才那巨大的“觀音”影子,還有額頭上那冰涼一點…
“噗通!”
他又是一個響頭磕下去,聲音帶著哭腔和劫后余生的顫抖。
“謝菩薩點化!謝大師救命之恩啊!”
柱子后面的悟能,看著錫珠那副慘樣兒和撅得老高的屁股,又想笑,肩膀一聳一聳。
釋暫疑一個眼刀子甩過去,冷得像冰。
悟能嚇得一哆嗦,趕緊死死捂住嘴,臉憋得通紅,愣是把笑憋成了打嗝。
趙扒皮這時候湊了上來,扶著還在咳嗽的錫珠,臉上堆著小心,眼神卻帶著困惑。
“大…大師…”他舔了舔嘴唇,小聲問,“小的…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釋暫疑眼皮一耷拉:“講。”
“就是…剛才顯圣的…是觀音菩薩?”趙扒皮縮著脖子。
“可…可都統爺得罪的…不是彌勒佛祖嗎?這…這菩薩她老人家…也管這事兒?”
釋暫疑猛地睜開眼,精光爆射!
“大膽!”
一聲怒喝,嚇得趙扒皮差點原地蹦起來。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釋暫疑指著趙扒皮的鼻子罵。
“佛門廣大,萬法歸一!觀音大士乃佛祖座前尊者,見你主子心誠,特降法身點化!此乃天大的機緣福報!你竟敢妄議菩薩分工?質疑佛旨?!”
他越說越氣,唾沫星子都快噴趙扒皮臉上了:
“你這等愚頑之心,褻瀆之念,就不怕引動怨煞反噬,萬劫不復嗎?!”
錫珠剛被菩薩“點化”,正處在極度迷信的巔峰,一聽趙扒皮竟敢質疑菩薩安排,火“噌”就上來了!
“狗奴才!你他媽活膩歪了!”
錫珠爬起來,一腳就踹在趙扒皮大腿上。
“大師和菩薩也是你能瞎琢磨的?!滾一邊去!”
趙扒皮被踹得哎喲一聲,屁都不敢放,連滾帶爬躲開了。
釋暫疑這才冷哼一聲,轉向驚魂未定的錫珠,語氣稍微緩和,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人,菩薩點化,只是開始,彌勒佛祖慈悲,念你尚有幾分誠心,并未直接降罪,而是給了你一個將功補過、消弭怨煞的機會!此乃佛祖對你的考驗!”
錫珠一聽“考驗”,心又提起來了,趕緊躬身:
“大師請講!弟子…弟子一定照辦!”他連“弟子”都自稱上了。
“其一!”釋暫疑豎起一根手指。
“你需皈依我佛,成為彌勒座下弟子,日夜誦經,以佛力化解怨氣糾纏!”
錫珠臉一白:“啊?剃…剃度?”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油光水滑的辮子。
“非也。”釋暫疑擺擺手。
“佛祖知你塵緣未了,官身羈絆。可做俗家弟子!只需供奉佛牌,每日焚香誦經,心誠即可!”
錫珠松了口氣,不剃頭就好:“行!行!俗家弟子!弟子愿意!”
“其二!”釋暫疑豎起第二根手指,眼神變得極其嚴肅。
“怨煞深重,非一人之過,乃是你這一支氣運牽連!需得闔府上下,連同你所轄旗丁兵卒,誠心齋戒,以清靜之氣滌蕩污穢!”
錫珠有點懵:“齋戒?怎么個齋戒法?”
釋暫疑聲音斬釘截鐵。
“辟谷!七七四十九日!除清水米粥外,不得食任何葷腥!不得以眼觀之,以手觸之!更不得接觸財貨!此乃斷絕俗念,以示心誠!范圍嘛…自然是所有沾了你錫珠都統府氣運之人!你的家眷仆役,你手下的兵丁,你管轄的旗人莊戶!一個都不能少!”
“啊?!”錫珠傻眼了。
所有人?包括他的兵?只能喝粥?四十九天?還不能看不能摸別的吃的?
這…這不要命嗎?兵沒力氣怎么當差?旗人莊戶餓急了不得造反?
“大師…這…這…”錫珠臉皺成了苦瓜,“是不是太…太嚴苛了點?兵丁們要操練…”
“嚴苛?!”釋暫疑眉毛一豎。
“比起怨煞纏身,家破人亡,這點苦楚算得了什么?!心不誠,法不靈!佛祖這是在給你機會!你若不愿…”
他拖長了調子,眼神瞟向煙霧未散的后院,意味深長。
錫珠渾身一激靈,想起那恐怖的鬼火和巨大的觀音影子…
他一咬牙,一跺腳:
“行!弟子…弟子遵命!回去就下令!闔府上下,連帶所有旗丁兵卒莊戶,辟谷四十九日!只喝米粥!斷絕財貨!誰他媽敢偷看偷摸偷吃…老子扒了他的皮!”
錫珠剛應下那要命的辟谷令,臉還苦著。
釋暫疑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一臉“為你著想”。
“擇日不如撞日!大人既已應下皈依,那便即刻行拜師禮,早入佛門,早受庇佑!”
錫珠一愣:“現在?拜…拜師?”他看向釋暫疑,心想拜這高僧也…也算湊合?
他趕緊整理了下皺巴巴的袍子,對著釋暫疑就要躬身:“師…”
“且慢!”
釋暫疑抬手制止,一臉嚴肅。
“貧僧乃得道之人,輕易不收俗家弟子,以免沾染過多紅塵因果,有礙修行。”
他手一指旁邊柱子后頭探頭探腦、臉上還帶著憋笑后遺癥的憨傻胖徒弟悟能。
“此乃貧僧座下親傳弟子,悟能,佛法……呃……精微,已得貧僧真傳,你便拜他為師,入我佛門俗家弟子之列,與拜貧僧無異!”
錫珠順著手指一看,悟能那張還帶著傻笑、鼻涕泡都還沒擦干凈的胖臉正對著他。
錫珠的表情瞬間精彩了!跟生吞了只活蒼蠅似的!
“啊?拜…拜他?!”
錫珠聲音都尖了,指著悟能,一臉難以置信,“大師…這…這…弟子拜您不行嗎?他…他…”
悟能撓著光溜溜的后腦勺,嘿嘿憨笑,完全沒覺得有啥不妥。
釋暫疑臉一板。
“怎么?嫌棄貧僧弟子?拜他便是拜我!佛門講究緣法,悟能與你…嗯…頗有佛緣!休得啰嗦,速速行禮!”
錫珠看看釋暫疑那張不容置疑的臉,再想想那鬼火和觀音…一咬牙,一閉眼!
“行…行吧!”聲音憋屈得像蚊子哼哼。
簡陋的拜師禮就在這煙霧未散的后院開始了。
貢桌香案就是現成的,悟能被硬按在唯一一張太師椅上,坐得渾身不自在。
錫珠憋著氣,對著那張憨厚傻笑的胖臉,噗通跪下,梆梆磕了三個響頭,每磕一下,心都在滴血。